明天就要去办离婚手续，确切地说，是今天，因为还有6个小时，此时，是深夜4点。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他的好。

他在，我从来不关门，我喜欢空气流通的家，尤其是早晨，即使他在小卧室睡觉，我一点也不担心，早早起来，把所有门窗在晨光中打开，楼上遛狗的夫妻俩7点从我家门前经过时，我的门已经大开着，我在客厅边听音乐边拖地，老公在睡觉，女儿也在睡觉。早起是我一惯的习惯，我喜欢早上家人起来有整洁的家和热气腾腾的饭，还有一家三口不紧不慢地吃早餐的美好——虽然这是一种奢望——因为，风早上从来不起来，但是没有关系，我还有宝贝。所以，我一直早起，洗漱后打开音乐然后拖地，开着门和窗，地干得特别快，而且新鲜空气和湿润的空气在房间中氤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当然，我也有惶恐，怕他突然醒来，看我开着门，立刻爆粗口：“你这个女人是神经病吗？大清早开门开窗，我看你脑子坏了，你存心想冻死我是吧？！”说完，用脚狠狠地踹上门，无比厌恶地瞪我一眼后，冲进自己的卧室“嘭”地甩上门。

这时候，女儿会惊醒，她在爸爸把门甩上后，赶紧光着脚丫冲出来用双手吊着我的脖子：“妈妈，没事啊，没事啊！不要生气。”

我朝女儿吐吐舌头，抱紧她：“没事，宝贝，妈妈不生气，妈妈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有新鲜空气的家……”

我想我是疏忽了，疏忽了我们生活习惯的不同，我也疏忽了，以为自己的喜恶都是对的，只要为家人身体健康好就行，我只是以为他脾气差，脾气臭，不和他一般见识就好了，还因为，因为我对他的信任和仰仗，我以为他是我们整个小区最胖最高大的男人，他在我不用关门，不用防备……

晚上入睡时，我也从来不用操心门窗是不是关好，因为他在。

甚至结婚十年，我有至少七次忘记了带钥匙，给他撒娇让他送钥匙回来，他无限厌烦地冲我吼叫：“你这个女人脑子有病啊？不关窗户！不带钥匙！你咋回事？”我也只是伸伸舌头：“老公，因为你在啊！”

我不知道，我的仰仗成为了他的负担和压力，甚至是厌倦……

我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天已经大亮了，我起来梳妆，走到梳妆台前，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梳妆台上简单的化妆品，又想起了他的话：“这十年，你的钱花到哪里去了，你说得清楚吗？你的工资如果整容的话一个巩俐都出来了！”

我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不是巩俐，而是大妈。我又看看自己的梳妆台，除了这套刚咬牙买的800多元的擦脸油，几乎都很廉价，擦手油是朋友从上海给我带回来的，口红80多元，还是我考虑了足足半年才买的，其他就没有了，我想知道，巩俐是用这些吗？而且我还是花的自己的钱。

但是我的钱真的到哪里去了？一个把家排在第一的女人，把孩子排在第一的女人，把钱花到哪里去了呢？我说不太清楚，但是什么菜板坏了，洗头膏没有了，缺少盐巴了，女儿鞋垫坏了，家里钳子没有了，女儿要喝个水啊、吃个零食啊……我是从来没有过多考虑，就买了的，你问我，你的工资去哪里了？我没有乱花，可我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怒吼：“老子存了十几万了，你呢，你存的钱呢？！”我小心地说：“因为我一直在花钱，所以，你存上了钱……”风打断我：“我没有花钱？水电暖不是我掏的吗？”

我低下了头，我解释不清楚，我更说不明白，风厌恶地看我一眼：“行了，钱是我存的，归我，你的钱你拿着，离婚我不要……”

我的钱？我有钱吗？我好不容易存的2万元连同我工龄22年的住房公积金的一半都被他拿走了……我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有些可怜，我恨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笨，不会吵架，有理说不清楚，我甚至还因为自己没有存上钱而感到自己愧疚。

我低下头，他冰冷的语言像匕首，时时不小心浮现时狠狠地在心口扎一下，又扎一下，然后我的自信一点点地降落，降落在地上，被他高大身躯下的双脚踩到泥层深处……

他不在了，我害怕吗？害怕。

那离婚吗？离婚吗？离婚吗？

离。

2、

我收拾好一切，把女儿叫醒，并刻意在嘴上涂了口红，看女儿在吃饭，我就走到卧室给我的律师朋友打电话，询问离婚协议是自己写还是向风说的直接去民政局签个字就好了，因为，明天，我们就要离婚了，毕竟不是小事。

以前我很信任风，很听他的话，但是现在我不想听了。律师告诉我：“都可以，自己写好也可以。”顿了一下，律师朋友问我：“真的这么便宜他了吗？”我点点头：“是的，我知足了，十年，我有了个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虽然旧、小，但是可以遮挡风雨的家，这就够了，最重要的是，我终于争取到每月一千元的抚养费了！”朋友不说话，过了一会，她说：“他可是每年有20多万的收入，有新房，有车，有存款，而且，他肯定有外……”

我打断朋友的话：“我不想了解任何黑幕，我只想平淡好好地生活，我嫁给他时，他一无所有是最普通的工人，所以，他现在的一切我也无所谓，人是因为爱而成为一家人，没有了爱，他已经不值得我去撕逼，去争取，去破坏自己的美好。而且我所拥有的已经足够，我可以养活孩子和自己，请保留我对美好的憧憬，这比头破血流，更重要，而且，我们还有孩子，我不想让孩子见证这一切……”

律师朋友没有说话了，良久，她说：“梦儿，其实这是处理离婚最好的心态和方法……”

回眸，我看见女儿站在卧室门口，她走过来，紧紧抱住我：“好妈妈，你是我最爱的人……”

眼泪落下来：“孩子，你也是。”

3、

没有时间忧伤，我的工作很忙，我擦干眼泪，下午还要去给孩子们上课，从四点钟一口气要上到晚上的9点。

其实给孩子上课，是我今生最热爱的工作，只要站在讲台上，我就忘记了一切忧伤。工龄22年，我给学生上课时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走神。讲着讲着我就愣神了，我想起了他最近这段时间，一到7点30分就会来接女儿，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来，如果他不来，女儿怎么办？我还要上课。

脑海中不自觉地一遍遍浮现对未来的惶恐。以后天黑了，我再也不能出去跑步了，还有，不能把门窗开那么大了，关键是钥匙，一定要备用一把在单位……

就这样信马由缰地想着：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女儿，我看看女儿，她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心又一次痛了，其实开这个辅导班完全是为了女儿。七年前，想把孩子送到播音主持班，去试听课的时候却发现最有名的一个播音主持学校上课不过尔尔，于是我当场就上去叽里呱啦上了一堂课。校长竟然当场录用了我。从此我就成了女儿的播音主持老师，不光可以挣点小费，而且女儿的学费全免了。

后来女儿上到四年级，快要小升初了。我又想给女儿找个作文老师。但是听了几堂作文课之后，发现我也可以胜任，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于是我索性就打起了旗号，在朋友圈中呼了一下，就招到了十个学生，又开启了作文班。

最后，部分家长坚决要求我再开个小班，所以，我上课的时间就从4点上到了9点。现在，我给女儿上的主持班和作文班下课了，7点30分，可是，我还有小班的课，和女儿无关，天已经黑了，女儿怎么办？

女儿在座位的最后趴了一会儿，突然跑过来，一脸笑容地说：“妈妈，我给爸爸打电话。”

我内心闪过一丝酸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女儿解释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事情？不过，我想女儿有权利给爸爸打电话，于是我把手机递给了女儿。

女儿朝我眨眨眼：“爸比你啥时候来接我呀？”

不知道风说了什么，女儿的笑容僵了一下。就像是晴朗的天空，刮过一阵风。但是女儿挂了电话，看着我神气地说：“妈妈，爸比说他一会就来接我。”

说完，女儿拿着手机出去了，她的背影小小的，我看见她在抹眼泪，在电话中说什么……

但是十几分钟后，这个可爱的小人把脸擦的干干净净，笑容满面地蹦跳到我身边：“妈妈，爸比就快来了！”

我上课时间到了，我站在讲台上和孩子们侃侃而谈。

我的女儿坐在教室最后，她趴在桌子上，把头伏在胳膊下。

我太想，太想过去亲亲、亲亲她、抱抱她。我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是不行，我正在上课。

大概四十多分钟以后，女儿终于扬起了笑脸，她把手机交给我：“妈妈，爸爸到了，他来接我了。"

"他真的来了，对吗？"

女儿给我一个灿烂自信的笑容：“妈妈，是的。”

“好的，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说道。

再继续上课。

4、

9点半刚下课，我的电话就响了。是女儿甜甜的声音。妈妈你下课了吧？累不累？我让爸比来接你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心又疼了.

他很少来接我。但是如果女儿极力要求，他也会来。

尤其是在我们离婚闹得最凶的后期，女儿极力地撮合我们，女儿的眼神扎得我深痛，她就那样地求他的父亲，锲而不舍地求，风就会来接我。

我不想让女儿这样，我知道他不会同意，今天已经和以往不同，明天就离婚了，一切都谈妥了，我迟疑了下，笑着对女儿说：“宝贝，不用了吧，妈妈打车回去。”

女儿笑了：“妈妈你说了，我们要省钱。我们要买大房子，要买车，你还要送我去上大学？不该花的钱不能花，我让爸比来接你，你打车最少要花12元钱呢！”

曾经的每一次我打车回来都是花12元，但是那时候我不以为意，因为我有家，虽然我从来没有花过他的钱，但是那是一个家，在心理上，我一直以为他倒下了我在，我倒下了他在，而且我一下午的收入远远不用计算打车的钱。但是，现在……最心痛的是，我们已经不可能和好，而女儿却在做我们和好的最后挣扎……

我想了想，对女儿说：“算了吧，宝贝，不用了，妈妈打车就好！”

“不行，妈妈。不行，妈妈，我让爸比来接你。”女儿坚持到。

我实在不忍心再拒绝女儿，我轻轻地说：“好吧，女儿！”

女儿欢呼起来：“妈妈，你等着，我让爸比来接你哈！”

20分钟以后。女儿痛哭流涕。

我没有让女儿解释。我抓起包朝门外边飞奔边说：“宝贝，妈妈早就坐上车快到家了呢！”

女儿立刻止住哭声，大吃一惊：“妈妈，我还在爸爸单位呢，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我故意哈哈大笑起来：“小财迷，妈妈告诉你。妈妈没有花钱，没有打的。王玉你知道吧，就是妈妈最后一节课的小朋友的妈妈。她今天开了车，她正在送妈妈呢，我们马上就到了，你要快点回家哦！”

女儿破涕为笑，声音立刻明朗起来：“妈妈，你等着，我现在就让爸爸送我回来！”

挂了电话，我已经跑到了马路上，幸运的是，一辆出租车刚好向我驶来。我急忙爬上车，告诉司机：“师傅请快点，我有急事！”我不能让女儿为我担心，我必须要赶到女儿到家之前。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接她。

然后，抱抱她无能为力的小身体……

在出租车上付账的时候，我看到了风的车，载着女儿停在了家门口。但是女儿和风都没有下车。他俩久久地坐在车里。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望着他们。

寒风刺骨。

站了一下午，疲惫之极。可能是因为疲惫，所以感觉到特别冷。似乎寒风穿透了我的所有的肌肉和骨髓。

我抚摸了下自己的脸。把最好的笑容张开。“爱惜自己，你就是世界，是女儿的世界，是自己的世界。”我对自己说，走向风的车，然后冲女儿甜甜地笑着：“宝贝！”我喊道。

循着声音，女儿把忧郁的小脸转向我，一瞬间她的小眼睛像蜡烛一般突然点燃，笑容如同花瓣瞬间绽开：“妈妈！”女儿拉开车门，像小鸟一样从车上飞了出来，扑入我的怀抱。

5、

夜很深。

明天就要去离婚了。我和女儿回了家，没有他。

我想他不会回来了。

良久，我听到钥匙的声音，风回来了……

……

半夜，我惊醒。听到了客厅的脚步声。在我的印象中，他很能睡，呼噜震天响，可是今夜我没有听到……

这一夜，女儿一直在翻身，半夜时，她终于用小手搂着我的肩膀，突然在我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妈妈，我爱你，永远爱你……”

我以为女儿睡着了，便轻身起床，刚离开，就听到女儿的呼唤：“妈妈，妈妈！”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女儿一贯睡觉很沉，但是我依然返身，推开卧室的门——女儿坐在床上看着我：“妈妈，现在几点了？你为什么不睡觉？”我看看窗外，新疆的夜还很沉，漆黑一片，此刻，在新疆还是半夜——四点十五……

……

我们以为离婚就是解脱。我们以为离开就是胜利，其实，我们之间没有胜利者。即使再不堪，纠结、缠绵、反复、痛苦……但最后一刻，才发现受伤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最没心没肺他，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离婚很痛。

离吗？

还有六个小时……

那是生之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