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扶郎花开

 

雨小蕾

一辆豪华轿车优雅地停在门口,司机是位女士,长着好看的脸,她从车上下来,缓步走进店里,在店里绕行一周后来到吕晴晴的跟前站定:给我一束最新鲜的百合,十二枝。她给了吕晴晴买花的钱,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电脑桌旁像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坐下了,摘下帽子,并熟练地拿起鼠标。吕晴晴很恼她的无礼,但作为顾客却无可挑剔,无法给一个赶走她的理由。

“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姓兰!”不过一二分钟的样子,那位女士起身说:“你是这里的老板吗?以后我可能会常找你电话订花。我订的花,全部要最新鲜的。千万不要给我那种断头的康乃馨,把它们和杆子用牙签连接,像是完整的,可蒙不过我的眼睛。”停顿一下,她又说:“也不要给我那种花瓣边沿发黑,又用剪刀修理过的玫瑰花。总之,我要的花必须最新鲜。”吕晴晴有些尴尬。她确实这样做过,为了减少损失,跟一家大花店学的。早些年为了省掉一笔批发开支,她还上山砍过扇叶和栀子叶。吕晴晴想,她这么懂,一定是买过很多鲜花,亦或是经营过花市。

从那以后几乎隔一个月都会收到兰女士的一个大订单,玫瑰、康乃馨、勿忘我、扶郎、郁金香、杨兰,几乎店里有的品种,她都订过一遍。有时是作开业花篮赠送,有时是独立单一豪华包装,有时是她介绍过来的婚车,有时又不要任何包装将鲜花卷在一张报纸里。

吕晴晴经营花市十几年,从独自一人打拼,到请一名员工,两名员工,现在带自己有四个人。店面也从单门面扩展到双门面。员工像走流水线式的,走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这三个里面,有两个已经跟着她做了三年,算是最久的了。她还记得第一个员工,叫丽英。家与店隔着三条街。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快五点了,她要快点找一个员工来分担一下,奶奶病了,女儿也要人照顾,店里不能没有人。看了好几个中介,在一个叫“顺意达”的置业公司,正巧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坐在那里求职,一问还不到二十岁,穿着朴素简单,人也灵巧,浓眉大眼素面朝天。她立刻就确定是她了——

“我叫吕晴晴,以后你叫我晴姐。”吕晴晴很自然地拉着小姑娘的手说。

“睛姐,我叫丽英。”小姑娘笑着介绍道。

丽英以前没有做过花品的包装。吕晴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她把丽英带到店里,和她简单的报了一些工艺品的价格,让她每天早晨七点之前来,就把钥匙交了一把出去。

第二天吕晴晴忙完家里杂事到店里已经快十点了。丽英兴奋地告诉她,已经做了一单生意。七点刚开店门就有一个年青人到店里订花,他要求把花包装漂亮一点,要她动作快一点儿。没包过花她手忙脚乱又不想跑了这单生意,就假模假样地包装起来,幸好后来年青人临时接到一个电话,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把花包装好后送去,就走了。她把花和包装纸摆弄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能成型,也固定不好,只好悻悻地送去。临出门又觉得店里白天关门不好。便半拉了门让隔壁影碟店老板帮忙照看。完成这一单生意,丽英是兴奋的,这是她第一个工作,做的很认真。此后观察这个女孩子,细心好学,有定性,把店里的事情当自己的事情,有生意替老板忙碌,无生意替老板着急。吕晴晴也觉得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想长期留用。可惜丽英只做满三个月,就被家里安排去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在本地谋到好的职业。吕晴晴只当她是妹妹,因此她们一直保持有联系。

吕晴晴接到兰女士电话,要她在一组花篮中署名“兰金铃”。终于认了个全名,这名字真好记。员工们私下猜测兰金铃的身份。

“是个女企业家!”一个说。

“她丈夫肯定很有钱。”另一个说。

“老爸有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第三个说。

吕晴晴心里有一个认识,但是她没有说。

冬去春来。兰金铃在店里消费有一年了,吕晴晴粗略盘算了一下,她为店里增添了近二万元的收入。吕晴晴决定免费送她一束大大的玫瑰。她让店里的员工联系一下兰金铃,自己为她亲自送过去。兰金铃拒绝了。但在店员的执意下,说让一个朋友来自取。

之后,一位年青的女孩子取走了那束花。这样就更让吕晴晴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那就是兰金铃是一个别人婚姻的插足者,是不光明正大的小三。吕晴晴苦笑了一下:这个社会小三也修炼成了一门职业。前不久的情人节快打烊时,员工小胖接待一位女顾客,这位女顾客三十七八的样子,骨子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怨气,她往柜台丢了五十块钱,又递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对小胖说:给我打这个电话。照这纸上写的说。纸上写的:XX,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人的烂货……二百字左右的不堪入目的话。小胖竟照着号码拔过去,又照着写的字说给了对方听,说得义愤填膺,仿佛她自己就是那名怨妇,受到小三对家庭的危害。一口气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个板板嘀,他们狗男女就在你家店的对面。我打听的好好的。今天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帮我一吐为快。姑娘,拿起!”女顾客又递给小胖一百块,“先前的五十也不用找了,这些都给作小费。”小胖正要推让。那女顾客一转身,不见了。

吕晴晴说:看你平日里一副文静的样子,又不怎么爱说话。做起这种事来像蛮在行么?

小胖说:晴姐,我其貌不扬,但也是有正义感的,最恨这种歪风邪气。自己虽胖却柔弱,武棍弄刀的不敢,但这种只需吹灰之力的事情,遇见了还是非常乐意相助的。

吕晴晴想,也是,自己也恨这种人,如果那天她在店里,那位女顾客会不会让她打这个电话,而她会不会同意帮她打这个电话呢。吕晴晴觉得自己不会那样做,但是小胖那样做了,她心里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虽然心有快意,但她想的比小胖多,她担心店里的公用电话被对方查出来,有人找碴。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么蠢,如果对方找碴,只说是个客人打的,反正我这里是公用电话。好在,很多天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人来问过这个事,想必那三儿也是识趣的,知道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

吕晴晴对小三这种人心怀芥蒂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心里的那根拨不出的刺,这根刺是李东与种下的。十年前,李东与与她发生了一次争吵,争吵的原因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类的小事,无非是油盐酱醋类的家长里短。但李东与在那次争吵后不久出走了,毫无预见性的出走。他给她留的信条是出去散心。但吕晴晴去李东与的单位找过他同事,了解到李东与在单位是停薪留职的。停薪留职说明什么,说明李东与是早有预谋的。夫妻吵架能说明什么,孩子都快十岁了,夫妻吵架真不算事,常常吵架,又能过一辈子才叫真夫妻。吕晴晴不想和李东与吵架,但往往话说着说着就会产生分歧,产生分歧后就产生争执,比如有一次李东与和几个同学同事吃饭,带吕晴晴参加,吕晴晴在路上随口问是谁请客,李东与说你不用管谁请客。吕晴晴又问,到底是你请,还是张三李四请。吕晴晴有时候就是这么个人,凡事不可模糊。李东与又说,你不管谁请客!一路上两个人都悻悻的。

饭是李东与同学请的,请饭的地点是一家大学附近的大排档,规格较低。饭后回家。李东与数落吕晴晴不该问谁请客,说自己为了养家,挣的钱交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百分之三十在外面难做人,吃不开,我请也是理所应当。吕晴晴不乐意了,说,我没说不让你请,我是问谁请,是你请就说你请,是别人请就说别人请,你搞的神神秘秘的是什么意思?李东与说,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让我请。吕晴晴突然觉得气短,她渐渐明白,李东与就是这么个人,结婚好多年了,他一点也没有变,就是无端猜测别人的意思。两个人之间争吵的多数原因,一半是自己细节,一半是李东与固执。吕晴晴常常想,李东与要是换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不是不会与他争吵,李东与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李东与。但这种假想,是破坏性的,是不可成立的,李东与没有时间没有经历,也没有金钱去换一个女人。这样一想,吕晴晴又觉得人生真是一场没有希望的凑合,没有希望的继续。

生活是平淡的,生活偶尔也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李东与突然打破保守风格,打破朝九晚五,又勤奋加班的想往上爬的中规中矩的人生信条,离家出走了。吕晴晴觉得这是早有预谋的,她和李东与认识十年,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她觉得自己比李东与更了解李东与自己,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李东与不是自愿性的出走,是有人怂恿了他,劝降了他。这个人是谁?不会是李东与的同学同事。李东与没有朋友,他不参加任何社团,他的朋友就是他的同学或同事演变而来的。与他交往密切的同学同事,吕晴晴掰开指头都可以数清。她曾经拿电话簿给他们拨过电话,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是啊,李东与可能正像他自己说的在外面根本就是一个吃不开的人,不然怎么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说明圈子里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走进他内心里去。这个人是谁?吕晴晴再一遍问自己,依然肯定自己的答案——是一个女人。一定有一个女人常期与她保持着联系,而这次吵闹不是导火索,而是一个借口。真是小看了他,没想到这年头,什么都不图的女人也是有的。

刚开始,吕晴晴以为,李东与只是短期的与某个女人会一次面。但离李东与出走的时间越久,吕晴晴越怀疑自己。她怀疑自己,也怀疑李东与。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力,也怀疑李东与平日的鸡毛相是伪装出来的,李东与可能并不鸡毛,而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鸡毛,以此激将自己,让自己发怒,让他找到弱点,把自己拿下,让自己不堪。吕晴晴回忆,在所有的争吵中,最先发怒的总是自己,虽然争吵不是李东与主动挑起的,但是李东与在无形中是争吵的制造者。比如说,李东与吃饭很慢,地上落的东西他从来不主动捡拾,他衣帽乱扔。吕晴晴总是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要求他帮忙分担家务。而李东与,是不折不扣的“歇一会儿先生”。下了班要歇一会儿,吃完饭要歇一会儿,看张报纸要歇一会儿,陪下孩子要歇一会儿,打完篮球要歇一会儿,总之,他每做一件事情,都要歇一会儿。太多歇一会儿,让吕晴晴永远不能歇一会儿。先几年忙着上班,辞职下海后,又忙着店里,忙着教育孩子,忙着买菜做饭。太忙了,一忙就忍不住冲李东与发脾气,李东与不紧不慢,一个饭吃上大半个小时,吃完饭再看半个小时体育节目。如果是晚上,他吃完饭,要看电视到十一点,十一点以后吕晴晴睡着了,听见李东与在厨房哗哗的放水洗碗刷盘,收音机也开着。吕晴晴忍耐一下,洗完碗的李东与又拿着拖把拖地。拖完地已经快十二点了。吕晴晴有一个毛病,就是睡觉被什么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都十二点了,也没那个精力吵了,吕晴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忽然很讨厌李东与,与自己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她是一个急性子,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饭一吃完就要刷碗,以前自己没做生意时,是一下班就跑菜市场,然后步行回家,择菜洗米做饭,半个小时就可以了,中午两个小时休息,时间紧巴巴的,可她伺候两个人吃完饭,还可以睡半个小时的觉,然后再步行二十多分钟上班。每天像上满发条的机器,紧紧地跑在时间的轨道上。后来做生意,自己跑武汉进货,在店里和家里之间忙前忙后,特别是在插花和包装花束时,那些看着她做事的顾客,无不称赞她手脚利索、干净,办事漂亮。

以前多文静的一个姑娘啊,现在被婚姻磨砺成了女汉子。李东与走后,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店里,先是请了一名员工,后来把乡下奶奶接过来养老,顺便帮她煮煮饭什么的。她自己则厚着脸皮跑各家单位,各家企业,联系鲜花业务。几年下来,她网络了一批实力顾客。以前,在店面选址上,吕晴晴考虑的是店面的租金够便宜,位通四方,人流量会相对集中,周围学校比较多,有一家医院,有一家酒店,但因为地理位置与市中心相比显得偏远了些,短期内效益难见,但可以长期发展。事实证明,选址是其一,生意是守出来的。时间越久,越受益。现在她完全放手给员工,除非重大节日,或偶尔心血来潮,轻轻松松当起了甩手掌柜。奶奶和父亲身故后,她把重心放在女儿的培养上,其余时间,瑜伽修身美容养颜,和一帮人徒步旅行。吕晴晴觉得李东与离开,对自己的人生不仅没有损失,反而有了获得,她学会了爱自己,肯定自己,而李东与给她的恰恰相反。

吕晴晴有时候也会想一想李东与,他现在怎么样呢?这么多年,只身在外,过得好,还是不好呢?孩子有时候也会问她:爸爸为什么要走呢?吕晴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问这个干嘛?我们娘俩不是过得很好吗?!

吕晴晴再次见到李东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确切的说是见到李东与的照片。她的第一个员工丽英,几日前在店里订了一束百合,让她在这天送到自己所在的公司,一名女士办公室,副总办公室,兰副总。丽英说,“如果她不在,我也不在,你就问别人,让他们把你带到她办公室。”吕晴晴第一次到丽英所在的写字楼,如此气派,难怪丽英一直呆在这里干,从一个小姑娘成了孩子她妈,依然劲头十足。

丽英那天果然不在,兰副总也不在。一名写字楼的女职员把她带到办公室,他说兰副总有事外出了。办公桌上有几株开败的郁金香,吕晴晴应丽英要求把郁金香撤走,换上了她带过来的香水百合。马上办公室里有百合香四处弥漫,办公桌显眼处,有一张五人合影,吕晴晴随意瞟了一眼,立马停住了,她看见了李东与。那个瘦弱的人看起来有点发福,但吕晴晴不会认错。她太熟悉那张五官图,眼眉的距离,口鼻的距离,太熟悉了。等等,还有一个人,兰金铃——这是她的办公室。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吕晴晴想,情夫?兰金铃是李东与的情夫。她暗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先前丽英说兰副总,她还在心里犯嘀咕,怎么以前不认识一个姓兰的,现在一下子有这么多姓兰的,原来都是一个人啊。

吕晴晴从写字楼出来,没有心情回店里。她踩上船车,一溜烟回到住的小区。吕晴晴也有自己的小车,别克的,但是她嫌开车不自由,现在路上的车多如牛毛,不好找停车的位置,骑船车不一样,再多的车,也能如鱼得水,自由驾驭。回到家,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榻上,把自己陷入深深地思虑中去,想不到其貌不扬的李东与有如此艳遇。现在看,李东与无钱无名,那么兰金铃做小三为钱的逻辑是不成立的,她一定是有好出身,好后台。吕晴晴觉得真的被自己的世俗一时蒙了眼,与兰金铃几次会面,对方都显得大气,显得豪气,这绝不是一时半会的样子,而是从小娇宠出来的一种家族贵气,好出生人家的贵气。李东与走了狗屎运啦,一朵鲜花插上了他这个牛粪堆。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吕晴晴给丽英打了个电话,问丽英那个姓兰的经理是个什么来头。

丽英说:公司从深圳调来的副总,一年前从深圳派来指导工作的。

吕晴晴说,我是问她什么来头,她不会一出生就是副总吧。

丽英说:还真是。他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之一。

果然不错,吕晴晴恨恨地想。又说,丽英,你们副总办公桌上的照片你看了吧。

嗯,看过。

里面有一个人,你没看出来?

谁?

赵东与。丽英知道赵东与。吕晴晴早些年发怨气时和她说过。但是她忘记了丽英听说过赵东与的名字,却没有见过他。赵东与从不到吕晴晴的店,她在她店里上班的三个月,也从未见过。后来就更不用说了。

丽英说,我帮你打听吧。

第二天,丽英就给回话了。说五个人全都是副总。赵东与现在是赵副总,现在人在广州公司。

吕晴晴有些呆住了。赵副总,难道成了赵董事长的乘龙快婿?如果是那样,赵东与就是重婚,就是犯重婚罪。

晴姐。别多想了,你现在过得也很好。丽英劝她道。

是啊,过得是很好。是表面上有多好。但也有不好的。这些年,有那么多的追求者,为了孩子不受到后父不好的影响,从来就没考虑过个人问题,这么多年赵东与失去联系,人间蒸发一样,为此她受到多少人的猜测,而孩子又受到多少同学的猜测。现在,赵东与好了,发迹了,可他凭什么发迹。她抛妻弃子,毫无人伦观念。吕晴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没有说给丽英听。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用呢?毫无意义罢了。

兰金铃到店里来了,她又换了一辆更豪华的车。这一次,她的身旁跟着一位中年才俊,两个人有说有笑,很是匹配的样子。吕晴晴听到小胖和另一位店员小声的议论兰金铃的服饰,说在最新一期的时装周刊上见过,那件外衣要二三万呢。吕晴晴只当没听见,对兰金铃先前照顾生意的好意全盘否定,认为她是有阴谋的,不怀好意的,嘲笑的。现在又看到他带来潇洒的男人,她又觉得她是挑战的,示威而来。她很想放弃这桩生意,让兰金铃再不要到店里来,再不要订她店里的花。她想说小店庙小,贡不起大菩萨,但又觉得这样做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于是假作不动声色,老练沉着的样子,只把她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顾客罢了。

这一次,兰金铃订的是扶郎花,那些像太阳一样的花,她说:我要把这些花摆放在家里,每天看着,即使在阴天里也能像看见太阳。吕晴晴说,好啊,多少枝啊。“一百枝,百花绽放。”她转身对一起来的中年才俊说:“你喜欢吗?”中年才俊微微颔首示好,很体贴的样子。

多幸福的一对啊!那李东与是什么?两地分开,兰金铃身边有了新人。而李东与怕回故地看到我,避开回来,对她此时的情境毫不知情。

……

兰金铃走后不久,丽英的电话就跟来了。说,我一会儿到花店,你先别走了。

丽英来了,示意吕晴晴出来,单独和她说。她找了近处的一家茶餐厅。和丽英坐下。不等丽英说话。她先说起来:你们兰总是不是有个男人长得俊模俊样的?丽英惊讶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来店里了。

噢。丽英喝了一口柠檬水又说:一个星期前来的,他是兰总的丈夫。他们一行来的四人,都是照片上的。好像是高层要研讨一个什么方案。

四个人。吕晴晴意味伸长地说。

对,四个人。丽英又喝了一口柠檬水:这样看来,赵东与和兰金铃的关系就简单的多了。兰金铃的丈夫是黎总。黎总和赵东与一起来说明什么,这个社会还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吧,上层领导之间还没开放到这个程度吧。

吕晴晴觉得丽英分析的对。但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呢?难道仅仅是同事关系。

一时间她觉得兰金铃真了不起,真好命,总之什么好的赞美她都要给兰金铃。又在心里骂自己,太肤浅了,太世俗了。幸亏那天她订花自己没有挡回去,不然就太失礼了。

丽英走了。吕晴晴骑船车也回了家。女儿读高中,下晚自习还早。自己一个人在诺大的房子里早已经习惯了,可是今天她却觉得非常非常空,内心是空的,情感是空的,灵魂也是空的。在这个空空如也的夜晚,她与空气对话——

李东与回来了,他不打算见一见她么?不见她无所谓,难道他也不打算见一见他的女儿。我母亲那些年对他不薄,他也不打算见?

……

庐山要显真面目了。丽英告诉吕晴晴,李东与今天来公司,和兰金铃及她丈夫三个人在办公室谈了大半个小时。关系非同一般啊,丽英挂电话前说。

什么关系呢?管它呢,不想了。十年前她和李东与除了一纸婚书在,仿佛没有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关系了。这样一想,就觉得身心是轻松的。今天破列开别克,到商场血拼一场,一会再做个SPA,通知员工今天歇业找个新开的宣传做的好的饭馆饱餐一顿。晚饭后再到足浴所放松放松。一天就这么过,这样的日子真是赛似神仙啊。

吕晴晴赛似神仙的一天就要结束了,只差洗个澡在床上睡着,一天在睡眠中安静又无声的流走。在走出足浴所,坐到车里的时间,有一个电话打过来,吕晴晴轻轻地按下接听键,不是花姐、红姐、苗妹打来的,也不是店里员工打来的,不是顾客订花的,都不是。电话接通后对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对方不挂电话,吕晴晴就不挂,对方不说话,吕晴晴也不说话。吕晴晴知道是谁,不是感觉,也不是直觉,是肯定,是不用思考也不用过虑地肯定,这个人就是他。

李东与!对方说。我回来了。也不走了。

李东与回来了。也不走了。说明什么?吕晴晴不说话。挂了电话。

李东与是和女儿一起来到店里的,那天不是什么节,但生意奇好。吕晴晴把自己放在忙碌中,觉得忙起来有价值,是什么价值?噢,是无存在感的价值。让自己置身事物中,累得忘记自己是累的——这真是太好了。女儿把她拉出来,李东与开车,把她们带到一家韩国料理店。

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几枝扶郎花静静地在玻璃瓶中绽放。桔红色、粉紫色、红色、黄色,那么明丽,那么清新,比玫瑰恬静,比郁金香开朗。吕晴晴想起来,自己开花店也是因为曾经喜欢过扶郎花,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开着的花。

空气是沉闷的。

女儿先开的口:妈妈,爸爸回来了,他和小姨一起回来的。吕晴晴的思绪有些乱。

李东与说,她小姨你见过,叫兰金铃,在店里订了一年多的鲜花。早年我父母把她送给别人后,答应再不相认。养父母把她带走了,这么多年,父母只给过我一张相片,去逝前曾经说过,他们这一辈子不可能与女儿相认了,但如果可能还是希望我们兄妹相认。

吕晴晴记起刚结婚那几年,李东与和她说过,老家除了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早些年送给别人了。没想到是兰金铃。她不知道兰金铃是好命还是不好命。她一出生就与父母失散,不能得到父母的爱,也享受不到兄弟姐妹的亲密无间。但她显然得到了养父母的爱,受到了原家庭不可能给予的良好的文化教育和良好家世的熏陶,也得到了原家庭不可给予的财富,包括物质的,人际的,更多显现的和隐性的财富。

李东与说:“我出去时只是和你赌气,也作是一次旅游,计划是找到好的发展最多呆两年,所以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但是在外面越久,就越觉得回来单位是对自己青春的无谓消耗,每天朝九晚五,一杯茶一张报纸的生活,天天赶材料的生活,几个人争抢一个小小副科级职位的生活,过得腻了,忒腻了。在家里付出的和收获的不一定会成正比,拼的是爹,是后台,是人际关系。在沿海不一样,只要自己肯下功夫,肯努力去做,上层就会看到,你就会收获到甚至会比你预期更多的东西。这么多年我辗转到几家公司,最后在这家公司呆下来。”

吕晴晴不说话,李东与继续说。

“也是无意中发现这家公司里的金铃是我的妹妹,她养母不在了,养父对相认这件事不是先年固执,看我做事也有成绩,便告诉我们收养的人家是我们的李姓,也说出了领养的地址和收养的细节。和我们的妹妹是吻合的,就是我的妹妹。”

“金铃在这里已经做了一年,到时候由我来接任她的工作,她回南方照顾她的养父。女儿已经和她小姑见过了。我过几天安排你们一起再见面。过几天,我要再回去做一下交接工作。回来就不走了。”

李东与不像是说话,倒像是在倒豆子。

“女儿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联系你们。刚开始我一事无成,没脸见你们,后来有了一点成绩,听老家的哥哥姐姐说你没与他们走动了,又以为你们有了新的生活。直到近几年,找几个朋友打听才知道,你们还是……”

李东与说了太多太多,他忘记口渴,忘记吕晴晴是否在听,女儿是否在听。

对这么多年的出走,李东与解释的太过苍白。但吕晴晴对他怎么解释无所谓。她早已经无所谓了。

生活多么富有戏剧性。回来的不是普通的李东与,是事业有成的李东与,还携带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他的言辞谈吐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经过生活的打磨,他身上的那些针啊刺啊都没有了,只多了一些温和,一些沧桑,一些对生活的和解。

这么多年,他未娶,她未嫁。他回归,她难道不是在等待吗?可是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什么呢?吕晴晴说不清。

吕晴晴想,李东与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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