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修行》
1945年8月8日,定下了"父亲节",取88---爸爸的谐音,时值日本投降前夕,用以纪念在抗战中为国捐躯的父亲们。
钱穆先生暮年写过一本书《八十忆双亲》,其中记载钱父四十一岁逝世,去世前一日告知家人说,将于次日午前十时行。次日,一一嘱托亲眷已毕,对前来道别的乡众说:"来生见。"十时,说:"走了。"遂瞑目。
钱父四十一岁早逝,与颜渊相似。颜子的志愿是"勿伐善,勿施劳",就是不自夸自己的功劳,不给别人添麻烦。有人会说,这算什么大志愿啊!这么想的人是不了解生命修行奥秘的妄人。
单以"勿施劳"为解,格物老师就此曾提过一个问题:"人通常是什么时候会麻烦别人,需要别人照顾呢?"肯定不是年轻时。通常都是老年多病之时,这句话是说,等到年老体衰、行将就木乃至撒手而去之际,能够自己动手,自己走路,自己料理自己的衣食起居,这是"勿施劳",这绝对不简单。
我相信,颜子也是预知时日,实现了"勿施劳"的志愿而去的。
北宋宰相居士张商英,同样也是得道之人,记载说,他走得时侯将枕头扔到门上震天响,大喝一声:"走了。"遂安详而去。对此,我心中暗暗喝彩:"真豪杰也!"
父亲是一位医生。世代家传中医,而父亲是那个年代医学院毕业的天之骄子。据说年轻时是院里手术一把刀,后因罹患眼疾而离开第一线,这一段很光辉的历史,他本人是绝口不提的,都是从旁听来的逸事。从我懂事起,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大夫,谈得来的谈笑风生,谈不来的沉默寡言,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吹得一曲又一曲幽幽的长箫,不肯小病大治赚昧心钱,总是三下五除二手到病除收一点点钱了事,最多开点药片,打打肌肉针,有时只开半片药片,不让病人多花钱。受父亲熏陶,我曾想报考医学院,父亲不赞成,只说一句:脏,别去。那阵子我就在河边的桦树林里读《雨果传》,晚上就听父亲的琴乐或箫音,月光如水。
姑姑家的表哥也是医生,市儿童医院里当大夫,小时候带过我一暑假,我读的三册装的《水浒传》,就是那年暑假,姑姑家送我的临别时的纪念品。
父亲的后事是表哥一手操办的,他的单位有电话,接到电话,当天就赶到了。发我的则是电报:父病危,速归。连夜赶回去,已是七天之后的那个冬日,有太阳,还有一个长跪不能直身的年轻人。
询及去时情形,告诉我父亲走得安详,一如既往的洒脱,仙风道骨。又是一段从旁听来,无从亲历的逸闻。
但我信。我深知父亲。
预知时日,甚或无疾而终,这是生命修行的结果,修身修到这个份上,可谓入道了。
张爱玲有句流传很广的话:出名要趁早。同理,修行要趁早。
愿吾父安息。我愿学颜子,亦以"勿伐善,勿施劳"为志。
是为纪。
金文诚·丁酉戊寅丁酉·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