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

        我的大学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吗?我站在寝室的窗前,望着远处的风景,这样想到。

      七点钟的日光,从窗前茂密的大树里钻了出来,洒在我的身上。夏日的清晨里,这样的日光,这样明媚的日光,在身子上留得久了,觉不出冬日的那股温暖,反倒是灼热的感觉渐渐地爬满身体,从外至内地,蔓延到内心深处。煎熬着,然后融化掉。像融掉嘴边的冰棍那般,融化了我的心。前者,暴露在空气中的,是即将被遗弃的木棍,而后者,是无论如何都甩不开的回忆!像是枕头里凸起的疙瘩,撕开来才可以磨去的位置。

        ——但是心,又该从哪里才能撕开呢?

        这回忆,就躲在心里的某个位置,苟且着,在适当的时刻,慢慢地,慢慢地放大,放大。

        “今天下午老地方。”是一条简单熟悉的短信。

        我停下了记笔记的动作,抬头看了看老师。在确认安全之后回复道:“不是说要和舍友出去玩吗?”

        “取消了,还是想跟你呆在一起。”回复的速度很快,仿佛是盯在手机屏幕上等着我的回信。

        “那下课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下课还有点事。”

        “一起,我去帮你。”

        “不用。”

        像是有人冲好了一杯蜂蜜水,已经可以闻到甜味了,伸手去接,“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碎掉。溅出来的蜂蜜水沾在裤脚上。不再是喜欢的目光了,无形之中多了些许厌恶。不洗干净就不自在的感觉——但也很快,就被冲洗干净了。

        昨日下了场大雨,今早就转晴了。但春日的太阳光总没有夏日那股“干劲”。下午去操场的时候,看台的一些座椅上仍有雨水。我寻觅了许久,终究是找到了一个视线比较开阔的两张座椅挨在一起的位置。我向看台下的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上来了。

        我俩一齐坐下,我从身旁的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水和零食递给她。她转过身来,习惯性地接过水和零食。我正巧迎着她的脸,与往日的神采略有不同,多了些许苍白。我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着凉了。

        她转过脸去,神情有些慌张,“可能是感冒了吧。”

        关切的心冲散了我的疑虑,我从包里拿出准备等她睡着时披的衣服,转身给她披上。虽说已经是开春的季节了,但昨日那场雨带来的寒意仍弥漫在四周——春天,一个不小心就会着凉的季节。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才不在你身边几天,就感冒了,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了?”略带责备的语气,好似自己的东西被人用出了故障一般。没那么宠溺的语气了,与刚在一起的时候相比,没那么宠溺了。

        大二校级篮球赛的赛场上,应当是决赛吧。场上挤满了人,好看的女生也有很多,而我投偏的篮球恰巧就落在了她的头上。如果非要说这是一种缘分,那么我俩的情结一定很深。我将她送到校医室,此后的一段日子我便抽空来照顾她,一开始她是拒绝的,她说她没事,不想影响我的学习。但是我坚定地对她说,让你受伤的是我,我一定会负的!此后一段时间的悉心照料为我们在一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她痊愈后没有多少天,我俩就在一起了。没有烂漫的告白仪式,没有任何波折的考验桥段,没有海誓山盟的情话,就这样很平淡很自然地走到一起了。一度的不真实感,被初在一起时的甜蜜冲散开来,飘向天空,暴露在烈日下,悄悄地蒸发殆尽。

        我们是同院不同年级的,大一的必修课程我学得比较扎实, 她住院的那段日子里,我时常给她补习功课。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时常是图书馆,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刚在一起的时候,近乎是形影不离的。在寝室的时候,一天也少不了三五次的电话粥。每当舍友门投来鄙夷的目光,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暖意——暖意在心里,可以隐藏。但是笑容在脸上,无法遮挡。每每上扬的嘴角都会给舍友予以沉痛的打击。

        她对我的照料算是无微不至了。除了感冒生病的事,身边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帮我想到,帮我准备好。草稿纸,演讲稿,计算器,帮我补好的衣服等等等等,所有我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需要的不需要的。她都会给我准备好。她对我的好已经超过了我对她的爱,太好了,好得让我莫名的心慌。

        ——莫名的心慌?真是一种下贱的心态。

        渴望的东西得到得太多了就开始厌恶。就像手里捧着一瓶蜂蜜,溢出来的部分流到了手上,腻腻的感觉让人作呕,深怕招来蜜蜂的叮咬。

        ——莫名的心慌,真是下贱的心态!

        “这怎么能怪我呢?感冒它来不来还要跟我打招呼啊?”她撅着的小嘴上,没有唇红。脸上没有粉底,却白得出奇,标志的五官,纯真的外表。

        “好啦,好啦。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看,我这去志愿者也没几天,回来你就感冒了,怪我怪我。”我把她搂在怀里,习惯性的妥协。她仍旧是笑了起来,是那甜美的笑容,阳光洒在她的面庞,好似天使一般纯洁。我的心瞬间酥成一团。

        “我们是第几次来这里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看不见表情。

        “第七次了吧?”我思索了下答道。

        我俩虽说是不同年级,但课表的重叠程度却不容乐观。几乎没有什么整天或是半天的空暇时间。难得空出来的周末也被实验占据了半壁江山。唯一可喜可庆的是老师领导们每周四下午的例行会议。这日操场上出入成双的人明显增多,当然包括我俩在内。

        七次——七个周——四十九天——一千一百七十六个小时——七万零五百六十分钟——四百二十三万三千六百秒

        第一次相遇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但终究是回不去了。横亘在中间的是这四百二十三万三千六百秒的时光。扎扎实实的,在回忆沃土里生根发芽。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她突然问道。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操场,如同这突如其来的雷雨,打断了我的回忆。

        雨很大,我赶忙关上了窗。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周围的光线也昏暗了起来。几个舍友都已经离开了。很早就回家了,每次回家都会比上课起得更早,更加地积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半路上突然觉着这次回家,就不会再来了。又或许,每次回家,都不会想再来了吧?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地方。谁又还会去在乎呢?

        不付出的时光总是轻易地就被忘记,因为流逝的太快了,仿佛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可以让人们停下来,去把它印刻在记忆里,而这样的举措又仿佛多此一举。不像那努力地活着,努力地爱着,努力地奋斗着的时光那样,深刻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很多时候,身边的很多人,都会跟我说起高中时候的美好,眼睛复杂的目光,难以言表。各色的人有着各不相同的经历,而我的高中生活,就像是在冬夜里偏僻小道上奔跑的旅程,但却不显得孤寂,因为有那么一个人,陪着我跑了好久,好久······

        那人是我高中时结识的一个网友。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去市里读书。陌生的环境,寥寥无几的朋友,能说心里话的几乎没有。因此,她成了我放心倾诉的对象。或许是因为不会影响到各自的生活吧,又或许是我们很聊得来。在消除了最初的忌惮之后,我们开始变得无话不说。

        她小我一届,年龄却与我一般大小。为此,我们总能找到话题。聊得投机,聊到深夜,聊到不由自主地睡着。

        ——聊今天哪个老师又和我们分享了恋爱技巧,哪个老师又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口头禅。

        ——聊同学们的是是非非,谁和谁又在一起了,谁和谁又分手了。

        ——聊社团里的总总套路,聊默写又或是听写失利挨批的心情。

        ——聊比赛获奖的情形,聊运动会摔倒了也拿名次的桥段。

        ——聊向往的大学,向往的生活······

        太多了,多到数不清的话题,从高一至高三,两年多的时光里,学习生活空白的部分被填得满满的,满满的,然后在承受的极限里爆发了出来!

        第一次质检失利的噩耗传入我的耳朵,化作一只邪恶的手掌,精确而又快速的关掉两个水箱之间控制物质交换的开关。

        我将“我想放弃网络专心学习”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和之前请教她的所有问题一样,一样的迫切且理所当然。她起初是拒绝的。但在我开始犹豫的时候却妥协了。

        断绝了物质交换,压抑,愤懑,寂寞等等的情绪开始沉积在这水箱里,伸手去捞,捞不到的位置,发臭了。

        ——放掉吧,将这些水都放掉吧。

        终究是没能承受得住这气息,不知从哪里开了个小口,水哗哗的流了出来。流的很干净,很彻底。在夏日的照耀下流淌着,很快就没了踪影,好像不曾拥有。

        ——但这空落的感觉却真实的存在着。

        已经有多久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看见亮起来的手机屏幕里熟悉的对话内容了?每当无所事事的时候,或解题遇到瓶颈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盯着手机屏幕,像是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水箱,在深夜的时候,显得更加空洞。慢慢地,慢慢地,被一摞一摞的试卷填满,再怎么计算填充的角度与方式,也不会像充满水的时候那样天衣无缝。从试卷间的缝隙看过去,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光线异常的刺眼,在这寂静的夜晚,可以明显地听到心跳加速的声音。

        打开来,是“一起过六级”的讨论组,聊天框里没有文字,全是图片,表情包,心照不宣的含义,无需多加解释。关掉对话框,我环顾着四周,陈设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少了几分生气。身后衣柜的门仍旧开着,却没有挂衣服,身旁被遗留下来的垃圾桶里没有垃圾,一切都显得那么整洁,整洁的让人作呕。面前的这盆仙人掌还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四年了,大学的生活在这一天过后将成为历史,变成话题,或将成为十年乃至二十年后餐桌上的玩笑话。

        心里总有一种不甘,总想在这临别的时候留下点什么。我坐在书桌前,这样想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在两边的抽屉里不停得翻着,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找些什么。不觉着,找到一本日记本,封面是一把伞的图形。打开来,翻看着。初中时期的文笔让我不由得发笑,但这笑却是暖心的。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改掉了写日记的习惯。日记本上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不知被谁抹去了,而内容却只有简单潦草的一行文字:今日的演出很成功!不知道你收到消息了吗?

        像是一封要寄出的信,但信里内容的含义,已经记不清了。

        翻到空白的地方,拿起笔。脑海里一瞬间翻涌起来,内心深处无数的情绪冲撞着,顶在胸口,却怎么也顶不开这扇门。

        ——从哪里开始写呢?

        ——从那场梦开始吧。

        不知怎的,最近常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小时候的事?又或许真是只是梦吧!记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棱两可,我想,该是时间过去了久了吧?我想,该是这样的梦太真实了吧?

        梦里同样下着一场大雨,这阴气的环境和梦境里灰白色的格调遥相呼应,相得益彰。闭上眼睛,光线被眼皮挡在外面,关上灯,眼前立马变得昏暗,仿佛想象不出色彩的模样,全是灰白色的——梦里,是灰白色的。

        这雨下得也格外的大,但下得突然,没有什么征兆。雨落下来的时候,我刚做完值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间有些晚了,路上没什么人。

        我四处张望,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硬着头皮开始往家里跑。雨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身上。从上往下流。我用书包遮在头顶,雨还是溜进了我的眼睛,用手去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但我——梦里的我,没有停下奔跑着的步伐,突然一阵疼痛袭向我的面庞,不!梦里感觉不到疼痛。

        是那个十字路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这么熟悉的地方,我应当放慢步伐的,但却显得陌生,因为在梦里,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情节演绎着。

        我站起了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抬起头,看见两个人。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把小伞。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妇人。——妇人?应当是吧!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头乌黑的长发?在这灰白色的世界里仿佛一个笑话。没有唇红,没有艳色的衣裳。全是灰白色的,只有这一头乌黑的长发。

        ——地上那孩子应当就是被我撞倒的小女孩了吧?

        我望着她们,那妇人关切的眼神,上唇和下唇在分开和合并之间来回地切换着,雨太大了,听不清她的声音。

        那女孩望着我,灰色的瞳孔,白色的眼球,灰白色的,她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迎着她的目光——天真柔和的目光,异于妇人的目光——试图走近,正要开口道歉。那女孩站了起来,躲在妇人的身后,刚到腰的年纪,与我相差不多。妇人手里是一把大伞,但雨还是会被风吹到女孩的身上。她还在望着我,躲在妇人身后望着我。

        大伞没能遮住我头上的雨,雨水溜进了我的耳朵里,那妇人好似说了很多话,我没能听得真切。无非就是责备的话语吧?我的心里这样想到。

        在她们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还是道了歉,即便我知道她们应当不能听得真切。

        但那个小女孩转头了,在我道歉的时候,在那个巷口,那妇人背对着我。女孩望了望地上的伞,又望了望我。然后转过头去,消失在巷口。我拾起那伞,不明来处的光洒在上面,我瞧见了灰白色以外的色彩。我撑着伞,奔跑在回家的路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越来越真切,越来越······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手关掉了手机上的闹钟。一点三十分——午休结束的时间。每天的这个时候,总是会在床上挣扎呻吟一番才能迷糊地从床上下来。但是现在的我却格外的精神。

        放下笔,伸了下懒腰,起身走到窗前,雨下得没那么急了。我望向窗外,看见一对男女正在伞下拥吻,身旁陆续有人走过,丝毫不为之所动。

        又是一年分手季,他们会在一起吗?我心里这样想到,脸上却没有表情。

        我走回来,坐在书桌前,视线从地上扫过的时候,看见落在地上的一把迷你伞,拾起来放在桌上,回过神来,看看它再看看这日记本的封面,还有那篇简短而又充满故事的日记。回忆从大脑深处涌了出来,仿佛开闸的水库。这伞就是拉开的闸门。

        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我遇见这样一个女生,她友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乐于助人······

        仿佛是完美的,但她的身体却没能特别的健康。面容总带着些许憔悴。即便整天都有灿烂的微笑,也遮不住脸上的疲惫。

        不知怎的,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的目光格外的熟悉,熟悉到陌生。

        或许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吧。我俩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很多事情她都乐意去帮我完成,她仿佛不懂得拒绝别人。总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很多时候,我们总能达成共鸣,开会讨论的时候,活动筹备的时候,我俩总是聊到最后的一对。

        我们的关系愈来愈好,对彼此的了解开始变多。她的家境较我而言优越得多。从她的举止中不难看出她的涵养,但却没有一点娇气的迹象。

        她的成绩中等,我时常帮她补习课程,因此,我俩往往是教室里最晚离开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拿起洁具替当天的值日生打扫卫生。

        初中的课业量不是非常的繁重,我们时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她有一个大胆并且富有创意的小品构想,为此,我们常常利用周末的时间来完善这个剧本。并约定在演出后评选最佳表演奖的舞台上,我们并肩站在上面。

        我们渐渐地出入成双,每天都会是愉悦的一天,慢慢的成为了习惯。成为了很难改掉的习惯。

        ——生活终究还是迫使我去改变这习惯。

        初三那年,她休学了,家里人将她送到国外治病。她走得很匆忙——对我来说很匆忙。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话语,只有一本封面画着伞的日记本,迷你的伞挂在上面。

        她刚走的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变得空落落的。总觉着一天之中少了点东西,很不自在,心里很不自在。我还是会留到最后才走,还是会偶尔帮别人值日,还是会把和她长得像的女生误认作是她。

        她的笑容还会在我的眼前闪过,她的笑声还会在我的耳边响起,但她的人却实实在在地离开了我。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梦幻,但又那样的真切——那种不自在,是真切的。

        初三年最后一次文艺汇演,班级在我强烈的建议下,使用了那个剧本,并且取得了成功。领奖的舞台上站满了人,我不由自主地环顾着四周,期盼着她会突然地出现。

        ——不是我不遵守约定。

        ——是你不在我的身旁。

        再后来,所有的文娱活动都停了,连体育课也一起从初中的生活里被抹去。初三年的刷题阶段挤满了我内心空落的部分。我忙得没空回忆。这一张张黑白色的试卷,像是创口贴般遮盖在我的伤口上。再也看不出破损的情况,但却没能改变受伤的事实。伤口经过漫长的时间愈合,等到痊愈的那一天,撕下创口贴的那一刻,伤口附近的印记显得格外的刺眼······

        我放下手里的笔,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检查窗户是否关好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关门的时候,我回望了一下宿舍,光线照在洁净的地板上,灰尘的样子清晰可见,落在笔记本上。

        ——记忆会被尘封吗?

        门关上了,我想把记忆全都锁在门的里面,让灰尘将它掩埋。但它总不让我如意。回忆的藤曼从门缝里蔓延出来,将我死死的困住,悲伤的画面在眼前如电影放映般闪过。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突兀的声频,打破了操场上的沉寂,萦绕在我的耳边。

        女性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个体,超理性的思维方式让她们时常有令人捉摸不透的举止和言行,与之相对的往往是男性“善意的谎言”。

        “当然会!”我回答的很坚定,即便不止一次的回答。

        当然会?这到底是善意的谎言还是发自肺腑的誓言。明日将会如何,我们是否能真切的感知?可知论与不可知论存在至今,谁又更胜一筹。——明日的你可以知道明日发生的事,而明日的你是你,所以你能知道明日发生的事,这是“誓言”。今日的你不能知道明日发生的事,明日的你同样不知道后日的事情,他们都是你,所以今日的你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这是“善意的谎言”。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这几天做了一个梦,我想再听一次。”

        “哪一场梦?”

        “就是一个雨天,小女孩,那个。”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一次,已经记不清了,听这个干嘛?”

        我忽然感觉肩膀一松,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她握着我的手,认真的对我说:“再给我讲一遍嘛。”

        “好,好,好,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总是习惯性的妥协。

        她把头重新靠在我的肩上,厚实的感觉,充满我的内心。我转过头去,给她盖好被她弄掉的衣服。

        “其实也什么,就是感觉梦得很真实,并且奇怪的是梦里可以感受到真切的痛。记得好像是一个雨天,对,梦里下了很大的雨。

        回忆涌向我的脑海,我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开始陈述那场梦境。

        “那场雨下得很突然,没有什么征兆,雨落下来的时候,我正巧做完值日走在回家的路上······

        “······就是这样的了吧。”我回头看她,原来她已经睡着了。我小心地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让她趴在我的腿上睡,我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盖上。太阳已经开始落下去了。昏黄光线洒在她的脸上,头发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我不由自主地亲了她的面庞。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她的包落在了地上。俯身去捡,从包里掉出两张纸。好奇心驱使我将它们打开。然后,一切都变了!

        脑癌晚期的检查报告单,刺痛着我的双眼和我的内心,像针扎一般,我以为这是梦,我希望这是梦,但那股疼痛却异常的真实,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

      报告单下是一张A4纸,第一行第一句话——陌轩,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简单到不会产生歧义的语句,像一把刚开封的匕首刺进我的身体,来回地,来回地。

        很抱歉,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没能有勇气当面告诉你。因为我怕我说了,你对我的感觉就变了,就会有负担。

        其实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从十四岁那年,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但命运总是那么爱捉弄人,初三年的时候,我体检查出患有严重的脑癌,父母立即安排我出国治疗。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怕你难过,我不愿意看见你难过。我想让你永远都能过得开心,每天都能。看着领奖台上你的笑容,我很欣慰。但是抱歉的是我没能和你站在一起。此后不久,我就出国了,留下来的日记本希望能成为你倾诉的对象。走的时候很平静,因为内心的深处被你的笑容充满着。

        脑癌的后遗症让我的面部出现了严重的痉挛,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我又回到那所初中就读。得知你考上了重点高中,很为你感到高兴。我想了解你的情况,又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于是我下定决心伪装成网友于你交谈。当你倾诉的对象,为你排忧解难,给你出谋划策。当你提出放弃网络的时候我哭了,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我想了很久,决定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是的,我做到了,在被你的篮球砸到之前,我本不打算打扰你的生活。你依旧是那样的优秀,身边不缺优秀的女生。我想做的不过就是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当你找到另一半的时候,我会默默地安心地走开,离开你的生活。

        但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或许是对我违心的惩罚吧。我的脑癌又复发了。医生说复发的概率不到两成,我真的是很幸运,对吗?

        在医院你照顾我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本想把你支走,但是你的坚持,你的善良,让我最终妥协了。对不起!我做不到不爱上你!你的温柔,你的善良,你的目光与七岁那年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你梦里的那个女孩就是我啊!傻小子。

        ——傻小子,你终究是没有认出我来!

        小时候的我有很强的自闭症,不怎么爱和别人说话,而恰巧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目光,注进了我的内心深处。你道歉的声音我听到了,听得很真切,一字不拉的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对不起,我对你自私的爱,让你饱受离别的痛苦。我的内心是有愧疚的,我尽力地补偿,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

        每当不安的感觉袭来的时候,我就会问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你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是的。尽管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每一次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每一次都会!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希望你也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很快乐,真的,谢谢你!

        再见了陌轩,答应我,我不在的日子里,请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我的手抖得厉害,不明来处的风吹掉了我手里的纸,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她苍白的面庞。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就没能觉察到呢?被篮球砸伤了怎么会休息那么久呢?

        “堇夕——,堇夕——”发出的声音在空气里消散,没有回音,为什么会没有回音呢?像是往山谷里扔下一颗石头,等了很久很久,也没能等到它的回音。

        “你醒醒,醒醒啊!”我握起她的手,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冰凉。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抱起了她,往医院跑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暗笼罩着我——我们,我死命地奔跑,死命地奔跑,脑海里不断拾起那本不属于过去的回忆。黑暗袭向我的面庞,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灰白,灰白色的,一切显得苍白无力。我奔跑着的双腿使不上力气,无论我多么地用力,这一切,如梦一般的,将我定格在这黑暗里,但这痛却如此地真切,不明来处的光撕开黑暗透了进来照在我的脸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越来越真切,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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