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升走进房间。
袁倩慌忙擦眼泪。“我来还西装,洗干净了,”手指了下床上,又解围巾,“我有房卡,敲门没人应我就进来了。”又解释:“房卡是你西装口袋里的,站在门口我怕……”
秦升站在那看着她。
“我走了。”袁倩边抹眼泪边朝外走。
她的左臂被拉住了。
袁倩站住。两人僵着,谁也不说话。袁倩用了一下力,想抽回手,然而那力量太微弱……最后终于放弃。秦升的左臂圈住她,从后面靠上来。两条手臂一起箍住她。
她以前跟他说过,她最喜欢他从后面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肩膀颤抖起来。“不要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艰涩的,苦抑的,像一个失声的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袁倩摇头,摇头。她应该挣脱他,门就在前面,她应该跑出去……然而,两只手慢慢上来了,握住他的。“不要走。”又一句。手臂圈得更紧。
不——她不要再挣扎了。
袁倩转身,捧住秦升的脸,吻上去。他是一个错误吗,她又在犯错吗?
秦升搂住她,用力回吻。到处都是热的湿的,他也哭了吗?她吊着他脖颈,贴紧一点,他抱紧一点。贴得更紧,他抱得更紧。他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融进自己身体一样。炽烈的吻落下来,那熟悉的味道……她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如果这是一个错,就让它错下去吧……
袁倩打开梳妆台抽屉,取出母亲的日记本。走到客厅,把本子放到桌上。“日记吾看光了,侬拿回去吧。”封面上粘了点糯米粉,她拿手背掸了掸。今天初五,父亲和母亲过来吃饭,她正和母亲包圆子。阮梅不作声,看都不看那日记本一眼,把一粒黑洋酥馅放进糯米面里,一点一点捏起来。
“妈妈,如果当年,李海昌跟伊老婆离婚,侬会跟爸爸离婚伐?”父亲这会不在,她可以问问母亲。
“当年的事勿要再提了!”阮梅皱眉。袁倩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说。手心里的圆子总是搓不好,两头尖尖的,不伦不类。
半晌阮梅“哼”了一声,低着头板着脸。
“怎么了?”袁倩问。
“吾跟伊发过消息。”
“谁?李海昌吗?”
阮梅不答,就是默认了。“然后呢?侬哪恁会有伊手机号头的?”刚问出口就想到肯定是符老师给的。
果然阮梅说是符老师。她抬起头,把短信的内容大致复述给袁倩。“后来伊回复吾了,讲‘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忙,稍后再联系您。’哦,吾想那就等伊电话吧。”袁倩不说话,等着阮梅说下去。
“谁晓得等了一个月!”阮梅忿忿道,“然后吾就把短信,还有伊联系方式通通删特了!”说着手用力划拉了一下,扬起一点糯米粉,粘到头发上。袁倩帮她吹掉。
怎么会这样,袁倩不敢相信,简直怀疑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她想起当年海昌写的那些话……二十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个老朋友,也不该吝啬见这一面吧!何况他和母亲……万万没想到李海昌会这样绝情!
袁倩看看阮梅。她都感到失望了,母亲该有多难过啊!想到母亲一天一天等下去的心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安慰也不是,骂海昌也不是。
“所以男人啊……”阮梅“哼”了一声。袁倩不响,只是搓手中的圆子。母亲转移话题,问她今天怎么没出去。“程历带孩子出去白相,侬哪恁不去啦?”
“哦……伊拉出去吾正好在家打扫打扫。”袁倩道。她面上淡然,心里却是惶惶的。这几天过年在家,对着程历,对着两个女儿,她快要疯掉!她和秦升已经约好,等到年后就跟家里摊牌。他们是分不开了,然而要在一起,就必须先粉碎两个家庭!大年夜那天吃饭,她看着两个嘻嘻哈哈的女儿和笑呵呵的程历,几次离开饭桌……
她不想再偷偷摸摸下去,也不想再欺骗程历下去。只是,两个女儿,她要怎么面对她们,怎么跟她们说!程历不可能把两个女儿都给她的……得到秦升,她就要失去她们中的一个……她算什么母亲!
这几天她总是做梦。一会梦到两个女儿小时候,一会梦到她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一会又梦到其中一个不见了,大叫妈妈,妈妈,她撇下一个去追,边追边喊……就醒了。
节后第一天上班,她觉得累,回来便早早睡了。夜里又做梦,然而这次没有小菲,也没有小芙。她一个人在一个儿童乐园,到处都是孩子,全是女孩子。一个个四五岁的样子,像两个女儿小时候,却没有一个是她们。孩子越来越多,像乐园里的海洋球,不断冒出来,红的,蓝的,朦朦胧胧,模糊开去……
袁倩想到一件事。
第二天早上她去公司处理了下急事,请了两小时假。秦升打电话给她,她也推说有事没接。去最近的医院,挂了号,医生让她去验小便。十分钟后,她拿到报告,“妊娠阳性”。
面前穿白衣服的小姑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给她开单子。她拿着单子就出来了。踱到医院门口。站着。路边一个穿着红衣服带着灰白围裙的黑脸女人,拿筷子翻翻炉子上的玉米,茶叶蛋,叫卖着。一股温热的酱油的香气飘过来。她这才想起今天早饭还没有吃。
天阴恻恻的,没有一丝阳光。马路对面浦东22路缓缓驶出站台,应该去赶上这一班。然而她站着不动。瞪眼看着两个走进医院的人,一男一女。他们朝她看过来。那女人眉头攒着,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也是这副表情……
袁倩笑,她应该笑吧。这是好事吗,一个孩子,一个她所爱之人的孩子,他们爱的结晶……她应该打电话告诉他。但是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程历。有一天他会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小菲小芙,这个孩子将是她们的亲弟弟,或是亲妹妹,她的三个孩子……
她回头看医院的门诊大楼,扁平的一格格上上下下,像一张巨大的网,正铺天盖地朝她罩下来,袁倩一阵眩晕,忙扶住身边的墙。滚热的泪流下来,这是喜悦的泪,还是悔恨的泪?哈哈哈哈,她笑起来,眼泪淌着。这是她“罪有应得”,哈哈哈,不是吗?她爱他,现在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打电话,索性请了一天的假。再打电话给秦升,她想见他,但是没人接。发微信。过了一会他回过来,说今天有事,明天可以。
打车回家。冷静下来后她想到,必须尽快跟家里摊牌了。既然已经准备离婚,长痛不如短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