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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产科,走廊上不时有人抱着婴儿轻轻地来回踱步,偶尔伸手逗弄怀中的小人儿,然后满足地发出欢快愉悦的笑声。
产房内,随着一声力竭的嘶吼,一道纤弱微小的婴儿啼哭慢慢传入木厚如的耳中。这道啼哭尤如一记重锤沉沉地砸在她的心上。
“恭喜你,母子平安!”医生仔细检查完刚接生的婴儿,边继续为他清理身上的血污边对躺在产床上的木厚如说道。
医生的话传来,木厚如绑紧的神经瞬间松了下去,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拢来。她强忍住抬眼去看儿子的冲动,认命地闭上眼睛。眼睫微颤,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迅速隐入头下的枕头。
耳畔响起了几道熟悉的声音,她隐约听见了奶奶那高昂的音调,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得意和讨好。
呵!那老虔婆得意什么?当然是得意自己的荷包,即将因为这个刚刚到来的男婴再度变得鼓鼓囊囊。
奶奶原本一直担心生下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这样能拿到手里的钱就只有两万六了。孙老板和他媳妇可是承诺过,如果生下来的是个男婴,就额外给木厚如再封一万的红封。
木厚如的钱?想多了吧,一家子的经济大权一直被奶奶紧紧攥在手里。
耳边的人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木厚如已经听不清了。整个孕期营养跟不上,导致她现在已经完全脱力。本是假寐的木厚如渐渐昏睡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了,也实在是厌倦了眼下的人们。
她的昏睡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似乎她的存在可有可无。
奶奶收到了厚厚的现金红封,一口残缺的黄牙随着嘴角咧到了耳根。
刚才的一番讨价还价,孙老板又多给了五千块的红包。也要求她们从此再不许出现在孩子面前,更不能将此事声张出去。一番威胁恐吓,夫妻俩终于如愿抱着孩子离去。
回到车上,总算有时间仔细端详怀里的男婴。
“看起来真丑!”孙老板一句话脱口而出。
妻子白了他一眼,低头稍稍为怀里的男婴拢了拢包裹他的襁褓。
“哪里丑了?分明长得很好看。”
说着她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戳了小家伙的面颊,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孕期能养好些就好了,看我儿子这身子瘦弱得……唉!”
“那个乡下老太太也忒贪得无厌了,要不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老子才不愿意加那五千块钱。”孙老板对着窗外呸了一口:“老子倒不是出不起那五千块,就是瞧不上她那副嘴脸,也不知道那钱花着她烫不烫手!”
“行啦行啦,提那些人做什么。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儿子,和旁人再无关系。你仔细点可别说漏嘴了,不然我可跟你没完。”妻子说完爱怜地轻轻抚摸男婴的头。
孙老板看着妻子的模样,忍不住微红了双眼。将剩下的话憋回肚子,再次正眼打量眼前的婴儿。要不是他不能生育,也不至于让妻子年过四旬了还未能听过属于自己的那一声“妈妈”。
他从妻子怀里接过男婴,声音微哽:“老子今天也当爸爸了,我孙燿年从此有后了!”
——
病房内,木厚如依然昏睡。奶奶顾不上看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孙女一眼,乐呵呵地把钱塞进了特意为之准备的花布袋,满眼的春风得意。喉间划过不知名的小调,抬步去了护士站。
在她的再三要求加上炉火纯青的撒泼打滚下,医院无可奈何,只得让奶奶在免责声明上摁了手印,帮忙办了出院手续。
木厚如醒来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适应了一会儿黑夜,隐隐看到了熟悉的轮廓——这是她的房间。
那个老虔婆,当真是爱财如命。竟然不顾她的死活,早早将她带回了家里?难道她就不怕自己在半路上一命呜呼?
鬼使神差地,木厚如脑海里响起了那道羸弱的啼哭,她心如利刃翻搅。
那个初怀时令她满心欢喜的孩子,终究是和自己断了缘分吗?
昨天还在她肚子里跳动的生命,就真的这么生离如死别了?
那个流着和她一样骨血的小家伙,她拼了九死一生诞下的男婴,终究是永远也听不见他口中的一声“妈妈”了吧?
木厚如六岁时,父母带着年满三岁的弟弟一道外出务工。不成想在路上出了意外,一起出门的弟弟也一并离开了人世。
靠着政府的抚恤政策,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农村孩子本就苦,父母双亲皆亡的她,所幸还有奶奶。
虽然要干的农活比其他同龄的小朋友要多了点,但是奶奶至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当有人出言讥讽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时,奶奶也总会将她护在身后。
奶奶对她是好,但也仅仅是不让她挨饿受冻被欺负。在奶奶看来,一个孤寡老人,对一个丫头片子如此上心就已经是极善。她知道自己的晚年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孩子了。
小学五年级,奶奶要求她辍学。
“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嘛?早晚是要嫁人的。只要出门打工能分得出男女厕所不就行了。”
奶奶还说:“虽然大家都说你成绩不错,但你一个女娃娃还真的能读当官不成?”
“你看你原原姐,人家只读到二年级,不也照样能出去打工赚钱吗?”
“厚如呀,奶奶也不容易,全靠着地里那点庄稼,咱就不花那笔冤枉钱了。”奶奶“慈祥”地和她“商量”。
“现在你也长大了,能帮奶奶多做点事情了,就留在家里帮奶奶吧。等再过几年你就能出门打工,到时候我们俩祖孙的生活也会好点。”
木厚如脑海里想着那句“知识改变命运”,久久下不去决心。
奶奶见自己好说歹说,木厚如依然面带犹豫。于是改变策略,连哭带骂地对她说:“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你读书都读到书眼儿了是吧?也不知道那些黑黢黢的字写的都是些什么?怎么把你的心肠读得这么硬!”
“你爸妈去得早,我一个单边老人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骂着骂着竟然真的坐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儿呀,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啊?丢下我这个苦命的老人家!你留下的这个死丫头,一心只想着去学校偷懒不干活,以为别人夸她会读书,就真的能读个大官出来不成?”
“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奶奶的话越骂越难听,眼泪也似不要钱地滚落。木厚如注意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道探寻的目光,抬眼望去,看见自家院外站了六七个人正兴冲冲地瞧着热闹。
“我说如丫头呀,你就答应了老婶子吧,女娃娃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村里最爱搬弄是非的刘大婶一脸戏谑。
“瞎说什么呢?厚如成绩那么好,要真不读了得多可惜!”李伯娘在边上插话。
“哟,这还没当上官呢,就先着急忙慌地巴结上了。她木厚如还能不嫁人不成?就算真的当上官了,这以后嫁了人,那也是婆家的脸面,乡里乡亲还能沾上半点光?”刘大婶翻了几个白眼一脸嘲弄。
“你!哼,我懒得和你扯。”李伯娘甩袖离去。
院外的争议声还在继续,木厚如脸颊发烫。
“难道是我错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想。
“为什么都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她心里百转千回,最终无奈点了点头。
奶奶看到孙女总算表了态,心绪好转,起身赶走了看热闹的一众人。又开始对木厚如嘘寒问暖,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各种谩骂诅咒的人不是她。
奶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每和木厚如意见相左,家里就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大戏。她垂着头认命地跟奶奶回了房间,眼里充斥着迷惘与无助。
三年过去……
十四岁,她离开了家乡,向着奶奶口中那个能挣到很多钱的远方出发了。
半年后,奶奶一场疾病,木厚如只得从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起色的岗位上离开。匆匆赶回家里,看到生龙活虎的奶奶正拿着扫帚扫着院落。木厚如哪里不明白,奶奶这是故意诓骗她回来呢。她的心放下的同时,也不由凉了一截。奶奶这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只怕是接下来没什么好事在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当奶奶转身看到站在院门边的木厚如,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当下放开手中的扫帚,“亲切和蔼”地拉过木厚如的手。
“孩子,你回来啦!”
“奶奶,你身体不好,应该歇着的,怎么还出来扫地?”木厚如没有戳穿奶奶装病的真相。
“放心吧,奶奶没病。奶奶不这样说,你能这么快回来?”奶奶自顾自地开口:“你是不知道,奶奶呀,给你盘了个好亲事!”
木厚如心里咯噔了一下,神色怔住。
“瞧你,都高兴傻了吧?”奶奶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指尖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
“可是奶奶,我连十五岁都没到呢,我不想这么早嫁人。”说到这,木厚如灵机一闪,双手拽住奶奶的衣袖。
“奶奶,你好不容易把我带这么大,难道不想让我在你身边多孝敬你几年?你看,我现在能出去打工挣钱了。每个月都会把工资寄给你,家里的土地你也不用种了,多好。”
“傻丫头,你懂什么呀?”奶奶开口打断她,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亲事已经跟人家说定了,是隔壁村李大户家的儿子。那么好的条件你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何况他们除了答应给十万的聘金,还说每个月会给我两千块的零用钱。这样一来,我这后半辈子可就真正地算是衣食无忧了。你若要孝敬奶奶,那就早点嫁过去。”奶奶不顾木厚如煞白的神色,两眼放光。
“奶奶,是那个养牛的李大户吗?”她声音微颤。
“除了他家,谁还能拿出这么多钱?”奶奶脸上是掩藏不住的与有荣焉。在她看来,未来孙女婿的钱,那都是她的钱。孙女婿有钱,那不就是等于自己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