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乡下养老,山脚下的三间平房屋,不远处有一池水塘。上山砍竹子围个小院子,左边整一溜花坛,右边摆一条长椅,你一边搭秋千一边说,“我们可以修几分田,种几畦菜,养几只鸡。”
父母已经过世,儿子去了国外工作,压在头顶上的五指山没了,什么都不要操心。我们的人生难题无非三个: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公鸡打鸣就起床,太阳落山就上床,日子悠闲简单。
春天,在杜鹃声里播种,抱一窝鸡仔,你挑水来我浇园,你喂鸡来我做饭。夏夜,院子里纳凉,你去院外丝瓜棚捉荧火虫,我看天上彩云追月。秋季,你把红辣椒玉米棒子串起来挂在房檐上。冬天,我们围炉吃火锅,老母鸡的汤香彻屋子。
日子像水一般流淌——槐花开了就烙槐花饼,板栗熟了就蒸栗子糕,或者玉米羹红薯饭。自耕自足,简衣素食,过节才杀一只鸡,餐桌上偶尔会有鱼虾与鸡蛋。
有时候,我们夜里不早睡,就和儿子视频电话。我叮嘱他,“在外也要牢记中文,有能力的话把中国文化发扬光大。”你抢着说,“你妈糊涂了,别听他的,一定要把咱家的基因发扬光大,找个洋妞,生一窝的孩子,你就没白出国混。”瞧瞧,你总是这样子,一辈子从没正经话。
这样过了很多年,我们有了两个孙子了,两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囡囡。我没亲手抱过她们,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人自有老人乐;他们在国外其乐陶陶,我们在乡下逍遥自在。
年复一年,春去又秋来,我们头发白如雪。你的牙齿稀稀落落,讲话总是漏风,背也佝偻了。我的牙齿都掉了,嘴巴像朵干瘪的蘑菇,手上与脸上长了老年斑。
今日重阳,你从菜地回来,摊开手掌,有几颗小小的番茄。我接过红艳艳的小番茄,“我来做饭吧。”我把昨夜的米饭用手指碾开,撒上香油摊放好。拿出三枚鸡蛋,淘出蛋清留下蛋黄。把番茄一切两开,西红柿炒蛋,再加饭一起炒,“这个呀,就叫做夕阳炒饭。”你笑驳,“就你名堂多,明明一碗蛋炒饭嘛。”
“天气真好,出去晒晒太阳吧,我请你。”我笑说。“那怎么行,这么大的单当然我来买。”你依旧改不了贫嘴的习惯。我们手牵手走出来,秋高气爽,院子里的萝卜丝菊花和小黄菊开得真旺。恍惚间看到秋千上有两个小孩像穿花绕树的蝴蝶,随着座板摆动的弧度荡啊荡。
你掐下一朵小黄菊,插在我的鬓发间,说,“真好看。”我笑了,你又说,“你一笑,满脸皱纹如同绽放的萝卜丝菊花。”我照常白了你一眼。我们走向院子中的长椅,这么多年过去,它也老了,有几分沧桑幽古。我们肩并肩,排排坐,看户外秋水长天一色,似乎回到了年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