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废品嘞!卖废品嘞!”楼下的大爷又一次亮出了嗓子。我对着窗户喊道:”五楼,卖废品!”大叔应道:”好嘞。”
没过多久,大爷便气喘吁吁地敲开了我家的门,操着一口不太流畅的普通话:“收破烂嘞?”我说:“你等等。”
积攒的破烂已经堆满了厨房一角,趁着周末的清闲时光干脆卖了它们,我将破烂全部拖出,费力的拖到门口,对大爷说:”来看看吧。”
大爷开始称量这些废品,一边和我拉起了家常:”姑娘一个人住吗?”
我说:”是呀,不过我已经不能叫做姑娘了。”
大爷说:“哎呀!姑娘还没嫁人吧,没嫁人都应该叫姑娘。”
我笑着说:“我丈夫在国外工作呢,过年便会回来。”
大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说:“好哇好哇如果我闺女也这么有福气就好喽!”
我说:“您女儿多大啦?”
大爷一边称着破烂,一边叹了口气:“闺女命不好,假如活着也就比你大个十来岁。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她,一年前她过马路时被一辆白色的小车给撞死喽!”
我惊讶地问:“车主没有赔偿吗?”
大爷说:“赔偿有什么用呢?女儿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呀,那车主一家三口也伤得不轻呐!男主人和儿子都死啦,女主人也落得半身瘫痪,女主人刚失去了丈夫和儿子,我又怎么忍心去往她伤口上撒盐呢?
大爷将麻袋一放,易拉罐的声音响了响,大爷说:“可怜的是我那才五岁的孙子哟,这么小就没了娘。”
我指了指旁边的铁锅,说:“还有这个。”
大爷一边称一边问我:“姑娘一个人生活吗?”
我说:“恩,您都问过两遍啦!”
大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只是觉得姑娘很能干呀!”说罢,看了看我的腿。
我也笑笑,对大爷说:“您在这儿等等,我去拿东西。”然后我操纵着轮椅往房间走去。
打开儿子的房间,一股百合清香扑鼻而来,房间一尘不染,被子叠成豆块状。我笑了笑,看着儿子书桌上摆放着一个崭新的溜冰鞋盒,儿子还没打开过鞋盒呢。
我拿起鞋盒,打开它,它仍旧和前年一样保存的完好。我小心翼翼的拿出溜冰鞋,想到儿子看见新溜冰鞋时那开心的神情。
我和丈夫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我俩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丈夫因工作原因,将带着我们迁往美国。拿到美国签证的那一天是五岁儿子的生日,我为儿子买了一双溜冰鞋,然后和丈夫驾车去接幼儿园刚放学的儿子。
回家的路上我们碰见了一个女人,女人提着菜篮子正在过马路,我坐在副驾驶,儿子坐在后座。和丈夫交谈之际听见儿子闷地哼了一声,我回头一看,顿时尖叫起来。
只见儿子整个人被甩出了窗外,沿着公路拖延出一条血带。
丈夫循声向后看来,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小,手松开了方向盘,大叫着儿子的名字,随后车便撞上了前方的买菜女人。而丈夫因车子侧翻抢救无效死亡,我落得终身残疾。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泪流满面,手中的溜冰鞋是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
儿子的房间仍旧是温馨的淡绿色,双层儿童床如今空无一人。一年前儿子还躺在床上,稚嫩的面容盯着我,问我:“妈妈,妈妈,小妹妹什么时候出生呀?”我摸了摸已有四个月大的肚子,说:“等咱儿子上小学了,小妹妹就出生啦!”
第二天我收到了来自美国大使馆的移民签证,给丈夫打了一个电话:“喂,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低沉着声音说。
电话那边的丈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问道:“你妇检还正常吗?”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对他大喊:“我们随时可以去美国啦!”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我听见丈夫激动地对同事说:“听到没,我能去美国啦!我们要去美国啦!”
我说:“你别高兴啦!车后座的窗户一直开不了,记得把车窗修一修,去美国可带不了那辆破国产车,明儿我就把它给卖了。”
丈夫道:“Yes sir!”我仿佛看见丈夫手舞足蹈地滑稽地对我行了一个立正礼。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白色,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了,我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地发不出一丝声音,大脑一片空白,丝毫想不起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开始回忆,从一年前收到移民签证,到我给丈夫打电话,再到儿子被甩出车窗外……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时候医生赶了过来,护士对他说:“病人昏迷了十三天,刚刚醒过来,意识可能还没有苏醒。”
谁说我没有苏醒?谁说我没有苏醒!我想跳起来反驳,可发现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
医生走过来安抚我,说:“你别激动,你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
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拉住医生的衣角,沙哑着嗓子对他说:“我的……丈夫和……我儿子……呢……”
医生愣了愣,我暴躁起来,撕扯着喉咙叫道:“快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医生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对您感到非常抱歉,您的丈夫因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我眼前一黑,胸口仿佛压上了千块石头,心一下子被掏空了,黑暗之中我听见医生的话仿佛又找到了自杀的勇气:“您的儿子胎死腹中。”
我的大儿子呢!我五岁的儿子呢!
我挣扎着支起身子,朝医生大喊:“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场事故中只有您一人活了下来。”
我终于知道,是我给丈夫的那通电话害死了所有的人,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丈夫,没有让丈夫修车窗,儿子也不会打开车窗掉出窗外……
“姑娘!姑娘!”大爷的声音将我从回忆拉进现实,我胡乱地擦干了眼泪,来到大门口,大爷抱怨起来:“姑娘我都在这儿等了二十分钟啦!”
“大爷,把这个送给您孙子玩儿吧!”我将手中的溜冰鞋递给他。
大爷不接,说:“这怎么行呢姑娘,不行不行,我不能要的。”
我笑道:“我丈夫和儿子都在美国,过段时间我把腿养好了,我也要搬过去啦!这溜冰鞋也入不了关,闲着也是闲着,送给您孙子玩儿吧!”
大爷一边笑一边接受了溜冰鞋,对我万分感谢:“太谢谢姑娘了,太感谢了!”
我鼻子有些酸,大爷一脸褶皱,腰如弯弓般单薄,宽大的衣袖包裹着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满脸笑容的脸上愣是挤不出一滴油水,大爷已经卖了整整一年的废品了,有时一个人蹬着三轮车,有时三轮车后坐着幼小的孙子,我坐在阳台时常看见他弓着背蹬着车,日复一日,阳光照耀在他黝黑的皮肤上。
大爷将卖废品的钱塞入我手中,然后提着一麻袋的废品离去。
我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眼泪忍不住流淌下来。
后来我经常请大爷到家里来玩儿,还有他那四岁的小孙子,小孙子虎头虎脑,胖嘟嘟的脸蛋和儿子很像,大爷工作时间便会把小孙子寄放在我家,我教小孙子溜冰,小孙子穿上儿子的溜冰鞋正合适。
大爷问过我,什么时候养好腿,什么时候去美国,我知道大爷不舍得我走,于是对他说:“快了快了,丈夫在美国装修新家呢!他疼我,不想我这么早去闻油漆味。”后来大爷不再问我了,并且常常将小孙子放在我家。
每当我看见那几页移民纸,便会想起丈夫和儿子,我总会偷偷地对小孙子说:“等小虎头再长大一些,妈妈就带虎头和外公去美国好不好?”
虎头露着两颗小虎牙,说:“还有溜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