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的暗恋,是从高一的那个夏天开始的。
那个夏天的校园很美。操场旁的路边,高大挺拔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细碎的阳光从叶缝中流下,在地上打出一圈一圈的光晕,微风夹着聒噪的蝉声荡漾开来,惹得枝叶轻摇,地上的光晕也影影绰绰,湿热的空气中氤氲着阵阵清香。
上课铃快响了,她抱着一大堆作业从办公楼急匆匆地走向教学楼,突然与一个坚实的胸膛撞个满怀,手中的作业本散落一地。一股汗味儿和香樟树的清香混合着扑入她的鼻中,她抬头,看到一个俊秀的男孩脸上满是汗珠,头发上也不断淌着汗,顺着他的脸滑落,在阳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他的手上抱着一个篮球,显然是刚打完篮球。因逆着光,他的身形轮廓有些模糊。他垂下头,目光与她的对视,她感觉脸一烫,急忙避开他的目光,蹲下去捡作业本。而他也连忙蹲下去帮她捡。她听到他歉意的说着对不起,声音温柔得如同夏日里吹拂的微风。
阳光正好,微风不躁,蝉声如沸,清香荡漾。她无意间瞟到他在拾作业本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或许是因为刚刚走的太急,她的心跳有些快。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她记起来了,是他啊!
小时候,也是这样明媚晴朗的夏日,因她的表现良好,老师奖励给她一个苹果。放学了,几个坏孩子拦住了她的去路,要抢她的苹果,她害怕得不知所措,快要哭出来了,然后他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记得,他打不过他们,被那几个坏孩子按在地上揍,她捂着眼睛呜呜地哭。最后那几个孩子走了,他把苹果举到她面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眼角肿了,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看起来有些可笑。轻风吹拂,树影婆娑,他的眼里有星光。
他们幼儿园当了三年同桌,后来去了不同的小学,就再也没有交集。
她喜欢他,是久别重逢后的一见钟情。
她生性胆小,在父亲出车祸死后,家里的日益落魄,母亲对她的不待见,使她变得更加孤僻内向,她永远都是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丑小鸭,蒙着一层阴翳,惹人生厌。而他阳光开朗,家境殷实,成绩优异,是学生中的佼佼者,老师的宠儿,在学校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自带光芒。
她对这个世界,本不存有什么留恋的,直到她遇见了他,如同黑暗里照射进一缕阳光,温暖而耀眼,她突然间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一丝期待。她是记得他的,但他或许早就忘了,她只不过是他儿时的一个玩伴而已。何况,很多人私底下议论他有喜欢的人了,是那个长相漂亮,温柔大气的年级第一。她对他的喜欢,只能藏于心底。
她常常会趴着在走廊上看他在操场上打篮球,每次进球时他都会很潇洒的和旁边的队友击掌;她会刻意路过他们班,装作不经意的向窗内瞟一眼,有时候会看到他在与旁边的人高声说笑,或者在埋头认真做题;每天早上做操时,她都会追寻着他的身影。晨曦洒在他身上,仿佛披着金色的阳光的翅膀,朦朦胧胧地,她看得有些恍惚。她期待着每一次与他的不期而遇,或无意的,或刻意的,她会用余光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瞥着他的身影, 但直到每一次与他擦身而过,她都不敢上前跟他说一句话,可是,每一次见到他,她都能欣喜好久。
她唯一的兴趣就是画画,她把他画下来。他在操场上,在走廊上,在阳光下,在阴雨中。她努力地思索着脑海中的他,关于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得认真。画上的他或在跳跃着投篮,或在托腮沉思,眉头轻皱,或露着干净清澈的笑容,或薄唇轻抿,神色恬淡。每一幅画里,他都是那样的清朗俊逸。
她喜欢他以来,他们的第一次交集是在高二的那个黄昏。当她一个人搞完卫生骑车回家时,街道已经空了,偶尔稀稀拉拉有两三个行人经过。她觉得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害怕极了,加快速度骑车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个人。余晖渐渐退去,天色暗了下来,平常回家半个小时的路程,今天竟格外漫长。
“唉,等等我!”正当她不知该怎么办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他。她慢了下来,他追上去与她并骑着,他大声抱怨道:“唉,干嘛又不等我!”好像他们一直都是一起走的一般,她的心中略微有些吃惊,有些怯怯的说:“对不起。”他们转头看,那人已经调转车头,朝反方向驶去。“呼!”两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谢谢!”她说,“没事儿,以后可不要一个人这么晚回家了。”他叮嘱道,声音很温柔。他担心路上不安全,便送她回家。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夜幕已经降临,她看到了极美的星夜,天上没有一朵浮云,璀璨的繁星在天幕下跳动,夜风拂过,少年的衣袂翻飞。
此后,他们便算认识了。有时他们在路上会一起走,也会谈笑,但更多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她却没有注意到。她向他讲起一个男孩为一个女孩抢回苹果,被揍了一顿的故事,他津津有味的听着,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偶尔会评论几句,当听到男孩的“惨相”,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问过他他家住这边吗,其实她是想问他为什么会走这条路,但是他避而不答,她也没有追问。她想,也许他是喜欢她的。
升高三了,她问他:“你要考哪所大学?”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C大吧!”“好,C大!”然后她的高考志愿只填了C大,没有退路。以她的成绩考C大有点难,但是她会努力,她一定要考上他要上的大学。
高三的学业日益繁重。夏日鸣蝉,操场边林荫路旁的香樟树依旧亭亭华盖,但她再也见不到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的身影,她和他也极少再见面。她一心扑到学业上,发了狠地学习,她的努力和进步令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她知道,她考C大,稳了。
高考结束,毕业晚会那天,她化了人生中第一次妆,换上她攒了很久的钱买的漂亮的礼服,踩着硌脚的高跟鞋走进会场,那是一场华丽的蜕变。那天的她,美得就像童话中的公主,大家对她投来惊羡的目光,而她无心理会,她急切地搜寻着他的身影,她要向他告白。是的,在她努力到终于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时候,她一定要亲口对他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接着她看到他的手被一个女生挽着,是那个长相漂亮,温柔大气的年级第一。少年俊秀的脸上依旧挂着干净清澈的笑容,身旁的女孩也笑得一脸甜蜜,他们被人包围着,与大家打趣,接受大家的祝福。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那天晚上,她惊艳了所有人,而他却只对她浅浅一笑,她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狼狈至极。当时,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渐渐恍惚,脑子里蝉声如沸,浮现出高一那年的夏天,林荫道上,她与他撞了个满怀的那一幕。
高考成绩出来,她如愿考上C大,而他却去了D大,只因年级第一那个女孩去了那里。她也终于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会与她同行那条路的原因,因为高二那年,那个女孩的家搬去了那边,恰好与她顺路而已。可她竟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心里涌起一阵苦涩,脸上却泛起一丝笑容,她突然想到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反复念着那句诗,眼睛却酸了。
再见了!那个点亮了她的人生的,陪伴了她青春的,承载了她的所有的希冀的,左右了她的情绪的,或欢喜、或忧伤的那个男孩。只是,那个盛夏,烈日鸣蝉,绿树成荫,有微风吹拂,地上那一圈圈忽明忽灭的光晕,散落一地的作业本,扑入她鼻中的汗味儿和香樟树的清香,还有与他对视时心脏的跳动,她忘不掉。但他将不再属于她了,不,或许他本就从未属于过她,只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她轻笑,山有木兮,而木有枝。
那天晚上,她将三年来所画的他的每一张画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每一幅画都藏着她对他的一份喜欢,每一个细节她都认真地勾勒过啊。她仔仔细细地将那些画装订成一本画册,然后以匿名的形式给他寄了过去。
这个夏天,依旧很美。喧嚣的蝉声和樟树的清香都在诉说着关于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的秘密。只是她的世界里,不再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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