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并不信星座。我总觉得一个人的性格是他长久生活中所见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他每日每夜内心活动的交互运作之下，无数完全不相关不确定的因素共同作用，所形成的复杂系统。这个复杂系统，和他什么时候出生，出生的时候天上星星的位置，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是和一个朋友Y聊天时，她偶然提起的一句话，水瓶座的人爱聊人生。

Y是公司的同事，和我同一年入职。东北的小姑娘，性格开朗活泼，和大家都很处得来。一方面是她自己性格的因素，天性就爱聊爱闹，另一方面也是她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欢脱起来很多时候就不必正面交锋，不论是人还是事儿。久而久之，她攒下了广泛的好人缘儿，而她的欢脱，也在帮她维持这个好人缘儿，让她有时候不自觉地有点小心翼翼，怕哪一件事哪一句话，会伤害到自己符合大众预期的好人缘儿和好相与，于是就这么一路欢脱着走过来。即便她内心并不欢脱的时候，多半你也看不出来。

我比较慢热，她是自来熟。我记得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让我感觉好像我们是由来已久充满过往故事可聊的老同学，聊起来真是放松自然，加上东三省自带的逗你玩儿气质，倒是让我也拘谨不起来。Y长相身材都不出众，但就是笑起来一脸阳光明媚，看谁都好像是对人充满了好感。有次别人和我提起她，是设计部的两个让我叫阿姨好像有点过，叫姐姐我又觉得有点心虚的这么两位女同事，说楼上那个叫什么的，那个小姑娘，哎呦长得真好看。

她知道这话时高兴得跳起来，是真的跳了。然后又惋惜地说，可惜不是男的说的。

Y有时候也拧巴，并不是事事想得开。她一旦心里拧巴了，但是又不习惯从表面上表现出来，仍然摆出一副热络的样子，心里却各种筋脉错乱，常常几乎要把自己憋出病来。我就吃过她这个亏。

我虽慢热，但一旦热起来就如脱缰了的野马，略显张狂。人说交浅不能言深，可是和她没有经过那个拘谨的阶段，我便自然过渡到心领神会阶段，开始嚣张跋扈不走脑子，自以为互相能容忍。可她只是欢脱惯了，心理距离还是在的，于是她拧巴了。朋友交情，互相如果不在一个节奏上，自然方枘圆凿，会有摩擦。闹了一段时间的不愉快。

我们倒没有争执，Y心里不爽常常也只是在心里不爽，我的性子心里不爽就走远一点。都不是会争吵的人。但是她心眼儿比我大一些，即便有不愉快，也忘得比我快一些。

生活有序地推进，过上一段时间，像我心眼这么小的人，慢慢也会怨气消散，只道寻常。可是，人性就是这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我这样还是每个人都这样。有过矛盾只要能与自己也与对方达成和解，那么交情反而会更深一层。

我们在公司的不同机构，工作的小环境其实有很大差别。我从一个一脸懵逼的萌新毕业生，这一路成长起来真是耳光响亮脚步踉跄，渐渐在这大国企中便学会了一条一条游戏规则。身在职场，是应该按照游戏规则来做事的，有些规则并不符合我的价值观，我可以不身体力行，但是总归还是要知道规则所在。尊重规则和规则存在的合理性，而坚持我本心所固有的坚持。所谓在这世俗和我的情怀中找到一条出路，不随大流那出路必然狭窄，但是总归是有出路，只是要付出的努力会更多一些。多加几分努力去走一条狭窄的出路，能同时保住面包和情怀，我觉得很值。

茫茫多游戏规则中有一条，是不要和同事做朋友。以前不懂，现在逐渐能认同。

只是和Y有一些例外。可能是太早就建立了交情，也可能是她确实给人以安全感。总之还是常常愿意和她说一些心事，内心中自觉不自觉得会把她当做自己人。

这些年早已收敛起了一身的年少轻狂，算来这个年纪似乎也不应再自居少年。偶尔和Y聊天会说一些任性的观点，但即便是和她，也依然不时度一度分寸，自诫不再犯交浅言深的错误。

近来Y心绪不宁，问起来，说是老领导挖她去，在考虑是否离开北京了。她问我怎么看。

我说这是好事。Y老领导沉稳正派，是实干家，而且那边的工作内容也有利于Y的成长，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不去，现在Y部门领导对她也很器重，着力培养。不论去与不去，未来都可期。不必着急，慢慢想，想清楚了，去哪边都是好选择。所以，不用心烦，这是好事。

过了些日子，Y说答应了，去，我便请她吃饭饯行。

Y说据说搞一线的工作环境复杂啊，斗争激烈呢，人心拐着十八个弯儿呢。

我说跟遇见的人有很大关系吧。不过不管遇见什么人，不要想人，只想事儿，为所当为，起码就活得不那么累。

Y说你们水瓶座的人啊，爱聊人生。我认识的好几个水瓶座的人，都是这样的。

吃完饭我回公司加班。戴上耳机，噼里啪啦打字，然后不停地从手机拨出去各种陌生号码，一遍打字一边问，王工，你那个合同进展到什么程度？

等关掉电脑抬起头来，已经下午四点多。周六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Y吃过午饭也早就回家度周末。

我打开手机网易，放一个民谣的歌单，穿上衣服往外走。三月的北京气温已经比较柔和，傍晚的阳光映着隔壁楼盘的塔吊，在公司外墙上投下长长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