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红色,在晨光中流动,点点渗透,尽数破裂,不复从前。
01
茶耳茉呆呆地看着窗外,春色晕染,嫩叶灵花清清淡淡地点缀,一片素美,平静安然得像含羞端庄的美人儿。
室内却大不相同,说笑声、打骂声全然混在一起,男孩子们的身影穿梭在课桌间,笑着闹着,女孩子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谈。
茶耳茉从未想过要去融入他们,她要的是安静,做一个隐形人,然后悄然离开。
没有人会记得她,她也不会记得这里的人。就像从未来过,即使消失不见也不会有人注意。
“你叫什么?”
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身来,趴在桌上带着笑意看着她。正是她的前桌。
茶耳茉没有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
这是自她转学过来一个月第一次有人同她说话。她坐在最后一桌,在这个小角落,只要她不说话,没人会注意她,就连老师也会不自觉地忽视她。
可这个女孩竟然转过来问她名字。
“我之前就想问了,可是看你冷冰冰的,就忍住了。你叫什么?”那个女孩又问。
茶耳茉还是没有理睬。她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再去其他学校学习。她不想留下任何东西,也不愿去认识他们。
因为等她离开了,再忆起昔日,忆起他们,只有满腹的怀念与伤心罢了。所以她干脆将自己隐藏在暗处,不去结识任何人。
见茶耳茉没有理她,女孩失落地转了回来,垂着头看书,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去,一滴一滴的泪水落在书上,像花般绽开。
茶耳茉回过头看着她的背影,只感觉有些寂寥与孤单,她头上绑着的红色丝带安静地垂下,蔫蔫的。
那是多么明亮的红色,此刻却带着似有若无的难过。
“我叫茶耳茉。你呢?”
02
外面正在下雨,虽然还没到晚上,但也似晚上般黑暗。风嘶吼着,几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茶耳茉苍白的小脸。
茶耳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觉又想起五年前那扎着红丝带的女孩。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没有一丝温暖。
这五年里,她随父母四处奔波。而那个女孩又是唯一的热源,让她不禁想要靠近,而如今却成了无法企及的遥远。
每念起那个女孩,总会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绯色脸颊,还有那两个可爱的梨涡;也总是听到她轻快的声音,“我叫溪儿。”
溪儿当时没有说自己的姓氏,她没有问。
就如同,她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这么频繁地转学,溪儿也没有问。
仿佛是在很久前便约定好了般,在静静的时光里,只看着对方,即使沉默,也会觉得那样温暖,似是故人。
茶耳茉回过神来时,雨已经停了。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想要出去走走。
来到附近的公园,茶耳茉慢慢地走着,深深地吸气呼气,希望可以散了心里的郁结。
这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一下子扑到了她的怀里。
茶耳茉默不作声地扶起这个小男孩,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女,一身红衣,安静地站在一棵树旁,仰着头看着那棵树上的唯一一片黄叶。
这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女,似不染纤尘。白皙的面颊上,长长的睫毛打下点点黑影。
“姐姐,姐姐……”小男孩口齿不清,用他胖嘟嘟的小手拉住茶耳茉的手,清澈的眼睛带着好奇盯着她。
茶耳茉无奈地笑笑,拉着小男孩走到那个少女身边。
再近了一分,等看清她的面容后,茶耳茉不禁一愣。真是个漂亮的人儿……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那红衣少女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来,静静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干净的眼睛里一片纯然。
03
一阵风吹过,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悄然飘落。风儿撩起茶耳茉耳边的发丝,将她的神思唤了回来。
小男孩挣来了她的手,摇摇摆摆地走向红衣少女。
然而,还没拉到她的手,就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茶耳茉急忙去哄,他才停止了哭泣。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红红的鼻子,绯色脸颊。茶耳茉的手一顿,溪儿的面容闪过她的脑海。
真的是太像了。
“你是谁?”少女好奇地问道。
茶耳茉正想说话,却见小男孩拽着她的衣角,然后两臂张开,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抱抱……”
茶耳茉瞬间觉得尴尬,这小男孩是不是认错了人?
“看起来他很喜欢你,你就抱一下他吧。”少女淡淡道。
茶耳茉一把抱起他,胖乎乎的,抱着很舒服。
小男孩满意地搂住她的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两个女生同时开口。
少女淡淡一笑,“看来我们真的见过。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
茶耳茉怔怔地看着她,很久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而现在被她说出口,竟如此地熟悉……
“你是溪儿!”茶耳茉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
“你果真认识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是谁。”溪儿失落地垂下了头。
毕竟五年已逝,即使面熟,也无法忆起。
茶耳茉摆摆手,“没关系,我叫茶耳茉,以后记得就好。”
“嗯。”
两个女生相视一笑。这是跨越了五年的微笑,平平淡淡,却夺去了阳光的明媚。
一场相遇,一场重逢,梦幻般,隐隐牵动着心弦,只愿就此沉沦,永不分离。
04
缘分的确奇妙,它让她们再度走到了一起。
茶耳茉发现,她们竟然在一个学校。
溪儿告诉她,她是前几日搬来这个城市住的。那天,她的父亲特别慌乱地提出了搬家,于是,她和弟弟就随父母一同来到了这里。
“那个弟弟是阿姨生的。我妈妈其实早就去世了。”溪儿说得不痛不痒。
茶耳茉仍然没有问她的姓氏,她觉得,溪儿会告诉她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溪儿告诉她,她以前是跟她妈妈姓的,她妈妈离开后,她就不想再和妈妈姓了,因为,会难过。
两人都沉默着,而心却近了一分。
又一个雨天,茶耳茉一人在家,不禁有些害怕。
这个城市的雨太多,总能扰乱她的思绪,然后令她莫名地烦躁,而今日,不知为何,她更是心慌慌的,静也静不下来。
屋内电视声音响着,茶耳茉却觉得太吵,便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雨丝飞舞,雨雾弥漫。
突然,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茶耳茉心一紧,悄悄走了去,从猫眼看去,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她父亲。
茶耳茉将门打开,却见他一脸疲惫,浓厚的刘海遮住了一半阴暗的眸子。
他总是这样,每次回家都带着颓废与倦意,却还是过几个月就带她去往不同的地方,似乎在逃避什么。
至于母亲……她早就忍不了奔波,又在一个雨天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冲进雨中,没再回来。
家里总是冷清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敢问,怕父亲也像母亲那样,永远地抛弃她。
一个不敢,让她愈加沉默,从不过问父亲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
“茶犍!你还要逃去哪里!”
这是,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愤怒与恨意喊道。
茶耳茉明显看到父亲的身子一颤,然后整个人都开始战栗起来。
那人猛地踏进门槛,冲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衣领,满眼都是冷意,冷笑道,“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不过是一只将死的老鼠罢了!”
茶耳茉吓了一跳,这是个满身烟味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似乎很久没有刮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父亲?
茶耳茉一点点地后退,摸起桌上的手机,欲要拨打“110”。这时,她父亲却道,“不要报警!”
茶耳茉一愣,但还是拨了出去。
“不要报警?茶犍,你也会害怕么?你杀了人,凭什么在这里逍遥快活!”
05
杀了人?茶耳茉呆住了。
“不要告诉她,她还是个孩子。”父亲最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个凶狠的男人冷笑一声,刀子抵在他的脖子上,转过脸看着她,“小丫头,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可是个杀人犯!他当年杀死了我的妻子,那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他告诉她,父亲曾经很爱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并没有嫁给父亲,而是嫁给了他,父亲气不过,一次醉酒,一刀捅死了那个女人。
茶耳茉愣住了,随即有些迟疑却害怕地看向父亲。
“他说的是真的。”
茶耳茉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抓住,疼痛难忍。
“还有,小姑娘,你是你父亲和我妻子的女儿。你是个肮脏不堪的孩子。”那个男人恶毒地看着茶耳茉,似要将她用他的目光凌迟。
茶耳茉抓了抓胸腔,那里有股气,喘不上来,咽不下去。
须臾,楼下响起了警笛声。
那个男人发出刺耳的笑声,接着,便是血光四溅。
泪光中,茶耳茉想去看清那张沧桑的脸,却模糊不清,只有刺眼的血色。
一个红衣女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哭着抱住那个手持刀子的男人。那个少女叫他“爸爸”。
刺骨的寒冷向她涌来,湿淋淋的,潮湿得令人难受。
她讨厌雨天,在雨天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溪儿,也失去了她自己。
06
嘈杂过后是深沉的寂静。
茶耳茉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陷入呆滞状态。她的父亲杀死了溪儿的母亲,溪儿的父亲又杀死了她的父亲。这一切,为什么要发生……
这时,一个红衣少女站在了她面前。
茶耳茉抬头看去。
溪儿背对着光,看不清神色。但她是干净的,纯洁的。她就像一朵不染淤泥的莲,平凡又高贵。
明亮的红色涌动着,却散发出悲伤。
真是没想到,溪儿竟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但她是肮脏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几颗晶莹的水珠砸在溪儿脚下,消失不见。不,那是泪珠。
迎着光,她看见溪儿的眼睛湿漉漉的,红红的鼻子,绯色脸颊,一如她第一次见到她。
阳光里,茶耳茉看到了那个一个头发上绑着红色的丝带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转过身,面带怯意与不安地问,“你叫什么?”
她答,“我叫茶耳茉,你呢?”
“我叫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