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这孩子，没别的，就是不安分”。在谈论起小飞的时候，老妈言语中总透露出这个意思。

父母是厂子里上班的工人，工作忙，早出晚归，顾不上他，为了不让小飞调皮捣蛋惹出乱子，他们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把小飞锁在屋子里。

于是，在那个时节，楼下玩耍的小孩都见过坐在窗边苦闷的小飞。他嘟着嘴，满脸羡慕，听着楼下欢声笑语，想着有朝一日出去了要戎马天涯。

百无聊赖中，小飞想到了往楼下吐口水，一口，一口，直吐的口干舌燥，拿过路的行人撒气。

当时我和其他小伙伴在楼底下活泥巴，看着小飞在窗户边头一直点，像小鸟点虫子一样，以为他在做一种神秘的仪式，惊讶的鼻涕都流到泥巴里了。

万幸的是，这种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在小飞九岁时结束了。

那一天傍晚，他老爸老妈从厂子回来，一身疲惫。此时楼下一群小孩还不知疲倦，叽叽喳喳，他老妈忙累一天的心在听到孩子的笑声后，竟然奇异般得到放松。

高兴的老妈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自己的儿子。

可等回到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儿子蹲在客厅，双眼无神，把弄着泥巴，一脸呆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傻子。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老妈惊醒。当晚，两人就决定，放小飞出去，不过只能限定在小区里。

也许是憋久了，放出来没多久，他就开始鄙视我们扔沙包，跳房子的活动。一天，他神神秘秘的找上我说：“咱们去外面转转呗？”。

我摇头，心想这小区地方够大了，玩啥都够，干嘛要出去。

我看到他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嫌弃。

“真没意思”，他说，紧接着他又开始给我许诺各种好处，什么惊险刺激，什么无穷的秘密，什么惩恶除奸，他说：“出去玩吧，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在这样的策动下，不坚定的我跟着小飞出去了。

可是出去没走多远，小飞这狗东西径直带我来到一间网吧。

“就是这儿”，小飞两眼放光激动的说，我看着那个网吧黑洞洞的大门，感觉到一阵恐慌，犹豫半天，开始说丧气话。

“回去吧，你看里面乌烟瘴气的，不定有什么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咱们就玩会儿游戏”。

“可是。。”，我继续犹豫。

“你真胆小”，小飞一脸鄙视。

“我不去”，我下定决心，“你回去吗？你不回去我回去了”，我扭头作势要走。

“烦人，不去我自己去”，小飞说罢，一个人走进了网吧。

可是直到傍晚，小飞还没回来。

小飞父母找上家门，因为有人看见我和小飞一起出去了。

我心里一边暗骂小飞不靠谱，一边胡乱的带着小飞父母乱走。

可好巧不巧，就在路过另外一间网吧的时候，小飞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一时间，四……八目相对，场面十分尴尬。

“我靠，你卖我！”，小飞先声夺人，指着我大喊，接着，小飞父亲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回家再说”，小飞妈说，一股低气压在不停地酝酿。

我跟在后面，啥也说不出来。

回家后，小飞遭到了惨绝人寰的毒打，巨大的嚎叫声隔着水泥墙都能听见，我堵上耳朵，蒙着眼睡觉。

大约一个多月后，小飞才又被放出来。

这一次，小飞老实多了，也不想着出去耍了，不过言语中还是不经意间透露出对我们扔沙包，跳房子类的幼稚行为不屑。

有一次，小飞神色倨傲的对我说：“你知道吗，原先我被关在屋子里，看着你们在楼下玩耍，心里羡慕的不行，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以后肯定要比你们更会玩，谁也关不住我”。

“那你现在还不是孙子一样的坐我旁边”，我嘲讽道。

“那不一样”，他急了，脸色涨得通红，“你看着吧，我早晚要出去，谁也关不住我”。

我不置可否，觉得他又在吹牛逼，可扭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一脸认真，不安分的种子，在他的心里悄悄发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中，由于离家远，我和小飞双双开始了宿舍生活。

没有了家庭管制的小飞，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一开始他还能坚持上课时间都在，可等到高二，小飞就开始逃课。大约高二下学期，有一天小飞找到我，问我借钱。

“干嘛？”，我问他。

“你别管了，反正是很重要的事”。他支吾道。

我看他神色不对，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不说不借”。

“好吧……不过可不要和别人说，尤其别和你父母说”。

原来，小飞从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聊的火热，难舍难分，经过盲目又慎重的考虑后，小飞决定坐火车去找她。

“网上交友啊？不靠谱，别去，十有八九是骗子”，我习惯性地给他泄气。

可小飞一句也听不进去，硬着头皮就要借钱。没办法，我把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了他。

“想着买个防狼喷雾啊”，我提醒他。

“去你的！”，说着，他跑远了。

可没想到，他这一跑，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小飞是被警察领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蓬头垢面，身无分文，腿还断了一只。小飞老妈先是愤怒，狠狠地打他，而后开始哭，泪如雨下，他站在旁边，无言以对。

这一趟出去，网友没见到，却被小偷偷走了所有的钱，街头找吃食的时候，又被当地流氓把腿打断，辗转一个月，终于被警察叔叔带了回来。

又过了一个月，小飞的腿养的差不多了，可走路时总还是一瘸一拐，落下了终身残疾。腿不灵便的小飞，像断了翅膀的鸟，终于再也飞不起来了。

没多久，他回来上课，盯着课本却好像看天书一般。临近高考的一个月，他拼了命的学习，咬着牙恨不得把头埋到书里，可怎么也补不回前几年欠下的功课。

那段日子，小飞总是放学后找我帮他补习，一道很简单的题讲了几遍他也不明白，学到最后，他已经面目狰狞，咬着牙恨不能把题给吃了。看他这个样子，本来想劝他的话，也终于憋在心里没说。

“不要挣扎了，已经太迟了”。

一天晚上，我又陪小飞“磨”到半夜。临走的时候，小飞心情不太好，犹豫半天，他问我:“你说我能考的上大学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只好说:“好好考吧，尽力而为，大不了再读一年”。

小飞点点头，没有说话，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又说:“我有想过考不好会是什么样，大概会和我父母一样进个厂子上一辈子的班吧，然后看着差不多了找个老婆，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我不想过这种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加油！事在人为”，我说。

他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一瘸一拐的走了，那天楼道里的灯坏了，黑漆漆的，小飞三拐两拐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渐渐的，声音也不见了。

一转眼，六月份到了，高考如约而至。第一场考语文，小飞坐在考场里，看着桌面的语文卷子，冷汗刷刷的流。

不会……连语文都不会……监考老师看着小飞脸色惨白，以为他生病了，好心的过来询问。一拍小飞，却好像拍到一只受惊的鸟，吓得小飞一个激灵。

“不考了！”，这一吓，让小飞下定了决心——退缩。

还没考完，他就跑出了考场，走出了学校，看见了还在学校门口等待着的老爸老妈。太阳毒辣辣的，晒得人浑身是汗，老爸老妈扇着扇子，看见自己的儿子从考场里走了出来。

知子莫若父，他老妈还在那里好奇的档口，他老爸已经猜出了一切，上前几步把小飞迎了出来。

校门口，小飞一把跪在地上，眼泪混合着汗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爸……妈……对不起……”，小飞哭着说，“我辜负你们的期待了”。

“回家吧”，小飞妈出乎意料的没有哭，冷静的有些吓人。

小飞妈这次真的有些累了，她给了小飞几个选择，让他自己决断。

“复读一年还是直接上厂子里上班，你选一个吧”。

小飞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地板上一只蚂蚁爬了过来，他一把捏住，想了想又放了。

“我去当兵”，小飞说。

可是体检的时候，小飞因为腿的原因被刷了下来。

那一天，小飞失落的不行，从武装部里出来，他步履蹒跚的，走去了天桥。

脚底的马路上车流滚滚，小飞举目四望，终于感觉到无处可去，世界再大，也似乎没有一个容身之处。

回到家，他答应了老妈去厂里上班，两年后，小飞作为优秀员工代表，登上了厂子里为举办年终工作总结而搭建的台子。

又两年，小飞在别人的介绍下，相上一个媳妇儿，两个人在当年五一结婚。办婚礼的时候，小飞一个人闷在角落喝了很多的酒，恍惚间，小飞回想起当年去见网友时，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一路风景……

小飞难能可贵的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可直到现在，他终于再也没有勇气反抗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