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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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说孤竹山有座小庙,庙里有个貌美小尼。这小尼生的眉纤脸润,端的是莲花般的风姿绰约,也正应了莲花般皎洁冷清的性子。

这日庙里来了个浪子。这浪子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腰间松松地挎着把马刀,刀柄松松地系了个穗穗。

浪子松垮垮地烧了一炷香,凑到小尼身旁嬉皮笑脸:“你这小尼,好生俊俏模样。”

小尼闭眼不答,手中木色佛珠捻地飞快,美妙的侧脸像极了池中将绽未绽的水莲花瓣。

浪子绕到另一面笑嘻嘻:“你这小尼甚是面善,还俗与我成亲如何?”

小尼不睬,神情安详仿若入定,捻着的佛珠未曾错下一颗。

浪子不甘,探头又问:“哥哥引你回草原上去,放马牧羊,吃酒啖肉,你欢不欢喜?”

小尼依旧充耳不闻,一段经文默毕,歇息片刻便又默念起第二段。

浪子自讨没趣,口中噫了一句便转身离去,一路高歌,引得几位香客纷纷侧目,大为不齿。

如今正是至元十年,山上的竹子已略略现出浅黄的色彩,阳光打进竹林,竹影斑驳,明朗的天光下有一番欲说还休的怅然。

(二)

中统二年,世祖忽必烈平定江山,定都大都,百废待兴。

大都城中有条烟花巷,烟花巷里有个碧园春,碧园春里有个锦添姑娘,容颜如花行止如水,一支歌喉沉鱼落雁,一把琵琶迷醉云烟。

真金常去听锦添姑娘唱曲儿。

他是眉眼英气胸膛宽阔的蒙古汉子,她是眉清目秀能歌善舞的江南女子。他自小受汉家文化的熏陶,她曾是南宋通晓诗书礼仪的世家小姐,歌完舞罢一来二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戳戳地滋长,氤氲出一双含情的眼和两瓣泛红的颊。

锦添姑娘真真是个妙人儿啊。一转身一拂袖就是一场江南烟雨,一垂首一抬眸就是一幅踏月留香,比起草原上只会甩鞭子放马的五大三粗的黑婆娘,真真如同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真金想要娶她回家。

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锦添姑娘低头含笑,灯影中墨玉般的大眼里焕发出希冀的光芒来。

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他的母亲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并将他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地跑去碧园春,只见昔日繁华地已沦为漆黑焦土,凄风阵阵,再不见佳人芳踪。

身后小厮塞给他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他手忙脚乱地拆开,上面写着一个形容匆忙的“等”字。

(三)

真金很多日子水米未进了。

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时苦兮兮地掉两滴眼泪。

母亲终于妥协了。母亲说:“我儿快用些药膳罢,我唤人将那女子寻来,新赐身份姓名,予你做妾。”

他看着母亲恨铁不成钢的垂泪的脸,觉得有些愧疚。

成亲的日子来的出乎意料地快。他望着身侧一身大红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未觉一丝欣喜。他应当觉得分外欣喜才是啊,新娘貌美又知书识礼,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枝花。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妻子为他添了胖儿子,他也兢兢业业,终于受封皇太子,入主东宫,万民朝贺。

这是至元十年的秋天,皇太子孛儿只斤·真金不小心将一只匣子打翻,匣子中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慢悠悠飘进脸盆里,纸上那个形容匆忙的“等”字一点点氲开,“等”字上方却在水珠浸泡下缓缓显出三个小字:

“孤竹山。”

(四)

大都边缘确有一座孤竹山,那孤竹山上有一间庙宇。

只是真金并不记得他有什么故人在孤竹山的,也不记得他和谁在孤竹山有过什么约定。

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

出宫前他去拜别了母亲,出门后他听到母亲同太医小声念叨:“那忘忧散和封喉散都应当是管用的罢?”

太医应了声是,信誓旦旦地做了番保证。

忘忧散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那封喉散一滴致哑,想毕是母亲又处置了哪个宫人吧。

真金突然莫名烦躁,懒得去理会母亲的神神道道,也懒得唤小厮,只身往孤竹山去了。

孤竹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竹子茂盛一些,多了点清俊的味道。山上的小庙也没多少香火,看来算是一处苦寒的所在了。

唯一算是特别的,大约就是庙里那位俊俏小尼瞧着甚是面善,只是未免太冷峻了些,不动不理,不说不笑,丝毫不给颜面。

真金觉得有些窝火。他一面走一面想,嘴上不由说出来:“本宫不同一个山野小尼计较,不过是瞧着面善才同她闲扯几句,可见本宫天大的恩典了……”

庙中小尼身形一颤,嘴唇几不可见地抿了抿,依旧紧闭着眼,眉尖若蹙,眼中流下两行泪来。

人说孤竹山有座小庙,庙里有个貌美小尼。这小尼生的眉纤脸润,端的是莲花般的风姿绰约,也正应了莲花般皎洁冷清的性子。

只可惜是个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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