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7]破碎
惊喜变惊吓,任谁也无法忍受。这场本该圆满的满月酒,现在成了瞿子镇人酒足饭饱后的谈资。
“志鸿这么多年,不管他儿子啊?”
“是不是王丹不要管,所以才费劲生儿子?”
过几日又有这样的闲话传出。
“韩雪还念旧情,十万八千里的,还知道志鸿儿子过满月?”
“韩雪在咱镇上还有眼线,哪能不知道呢?”
“韩雪那么美,王丹比韩雪差多了,志鸿娶了一个东北娘们,怕就是被人家那一口好听的东北话勾走了……”
流言无止尽的传播,传传就变成了有意的侮辱和攻击。
“方志鸿他妈一个瘸子,命里还真有种,三个崽子,老了才有好戏看。”
“就方志鸿那样的还当副总,被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弱智!”
“方志鸿孬种连自己媳妇都管不好,韩雪跟人跑了,王丹瞒着他吃胎盘,勾引他才有了种。”
“一脸麻雀斑的王丹真有心机,她第一任丈夫不会是被克死,弄死的吧?”
“哎,有这妈可真苦了美娜这孩子。这孩子长得漂亮,学习也不错,偏偏被挤兑上了个技校。”
……
那张巨型照立在墙角,方志鸿日日看着它,从日出到日落,从夜幕到黄昏,从心境平淡到悔恨苛责自己,从苛责自己变成迁怒王丹,从夫妻争吵变成恼羞成怒怨恨儿子。他的心情日胜一日的差。班不上了,公司不管了,两个孩子更不管,日日躺在床上疗伤。
刺痛他的是什么?儿子对他的爱变成对他的恨,这个变化在生下嘉和后就隐隐存在了,现在终于暴露出来了。他有多少年没有再想过他们了,三年还是四年?他的脑袋很混乱,连嘉和哪一年生下的都不记得了。
方志鸿被这张照片折磨的很烦躁,他要把它处理掉。还没等他行动,王丹就开始抱怨他了。
“这照片你就打算天天立在这里,让我心烦吗?”
“我比你还烦,烦都烦死了。”
“那你把它扔掉啊,天天看,你有意思吗?孩子也不管?”
“吵吵吵,孩子吵,你再吵,要不要我活,啊?”
“你是不是人,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以为我愿意吵吗?她韩雪什么意思,故意整这么一出,让别人看咱们笑话,你还把照片供着,欺负我。呵呵,她的目的达到了。她赢了!赢了!”
“就是因为这张破照片,我被人耻笑,你让我不得安宁,因为你我宿醉多日,公司都不管了,钱也不挣了。”方志鸿此刻对这张照片充满了怨恨。
“我让你烦,让你烦……”方志鸿一脚上去就踩在了相框的正中央,只见皱纹般的裂痕瞬间就爬满了相框,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就像耳后的流言,让人嫌恶。
方志鸿又用力踩了一脚,现在它中间的心碎了,裂痕瞬间就崩塌了,朝四面八方奔涌而下,像七九河滩上的冰破碎的声音,再也不窸窸窣窣。玻璃都碎了,框子还顽固的坚挺,维持着照片本来的面目。方志鸿扶着墙,朝右边的侧边使劲踏过去,相框的左侧被无端的重力加速度吸引着砸向右侧,方志鸿被照片覆盖。他骂骂咧咧的说,“不想撕碎你,又来烦我,让你烦……”照片已经被捏皱,那是儿子的上半身,他们的眼还是瞪着他,没有一丝爱意。方志鸿朝着那冷漠的眼神撕去,把那种目空一切的眼神撕碎,再也不要来搅扰他。
“过去,我寄钱给你们,你们看不上,嫌我的钱少,现在又来瞪我,仇视我,你妈都给你们灌输了什么思想?啊?”方志鸿使劲撕破照片,嘴里不停地说着狠话。儿子们的头部已经被撕成渣,琐碎的躺在地上。
王丹被眼前的方志鸿吓到了,她呆坐在床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就像是一个暴徒,谁招惹就会送命一样,可怕至极。
千玺躺在床上,小眼睛黑溜溜的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回到左边,静静地,没有咿咿呀呀。嘉和跑去了大嫂家,多亏她还没有回来,看不到她父亲这么残暴的一面。
方志鸿双手顺着照片被撕碎的窟窿,向一周揉捏,把它团成团,一脚踢出了院子。那相框还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白晃晃的晃的人眼睛发酸。他弯下腰,把它提起来,一起扔出了门外。
“你满意了吧?”方志鸿喘着粗气,窝在沙发上。
王丹没敢接话。整间屋子里只有三个人轻重相间的呼吸声。
方志鸿坐了大半天,然后起身出去了。王丹没有问,也没有追。她起身走到院子里,将那团让人生厌的东西点燃,看着它化成了灰烬。相框被她用斧头砍成小段,充当了柴火。做完这一切,她感到自己心里的恨,慢慢消散了。
方志鸿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过公司,他要捉黄雀的计划,一再被打乱搁置,像是上天也在成全那帮贪污腐败分子,而让他身陷囹圄。
“哎呦,方总复活了?”王英杰对方志鸿今天的出现感到非常意外。
“你不是应该再多休息几日吗?怎么快下班了才来?”
“再不来,公司被卖了我都不知道。”
“哎,看你这大兄弟说的这什么话,有我王英杰在,谁敢打公司的注意,你这话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王董当真了,我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哈哈,我本来就是个容易认真的人。”
“可以看出来。”方志鸿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王英杰和王思嘉的情史。
“从哪里看出来的,说来听听?”
“又认真,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你这人,无趣!无趣!你快下班了来干什么?”
“随便看看,明天就来上班,了解下公司最近状况。”
“哦,你明天就来啊?公司最近没啥事,你要家里有事可以多休息个把月的,年底分红照拿不误,哥哥我罩着你。”
“这怎么好意思?王董您要有事就忙去吧,我一会儿也就走了。”方志鸿说完径直去了自己办公室。
“王董,再见啊,忙去吧!”
王英杰站在原地,笑僵在脸上,目光深邃又幽暗。
第二日方志鸿一大早就来到公司。他去找了办公室主任郑金阳,拿来了最近公司签署的所有项目合同和公司财务支出的报表。
一早上他都在研究,公司财务支出的情况。砂石厂给爆破工人买了保险,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身保障。他对这个保险制度充满了兴趣。
下午下班后,他去了碎嘴小超市,想请碎嘴去找砂石厂的李世军。三人在超市后的小院子里坐着喝茶。
“世军啊你们王总具体给几个人买了保险?买的哪家保险公司?”
“哪有什么保险,都是幌子。那些个傻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不买保险,反而被王总忽悠大吃大喝了一顿,就完事了。保险费公司出账了,却进了王英华的口袋。”
“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说来着,不是看你家有事,你又没来上班,我不好意思打扰。”
“哎,这什么时候的事?”
“刚过完年吧!王总就向公司建议给爆破工人买保险。”
“工人们都知道这件事,最后没买他们都同意?”
“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好像每人还得到了一百的好处费,所以也没人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真是一帮傻子,他妈人命重要还是一百块重要?”
砂石厂工人都是些什么人,将自己的合法人身保障等同于一餐饭,一二百块钱?方志鸿不能理解。
“我必须让这件拿工人生命开玩笑的事情曝光出来。”方志鸿心想这将是我一步步揭秘幕后黑手的第一步。
他告诉李世军,让他暗中集结爆破工人,将一份人身意外险的保险宣传单交给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然后自己再以检查为名,深入工人内部,以理服众。
一周后,王英杰带着王英华去了市里,争取什么城乡二级公路修建项目。方志鸿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李世军早在前几天就讲保险宣传单送进了和自己一样的工人手中。识字的人,都被保险单上的赔偿收益吸引,不识字的人也在别人的讨论声中,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方志鸿来到砂石厂。后山经过几年的开采,已经略显荒瘠,像孕肚一样圆滚的山肚已经被掏空了,干瘪独立地挺在哪里的像是一座薄薄的墙壁,用来连接另一座山头。
“吆,方总来了!”李世军第一个出去搭腔,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李世军将口袋里一张保险单故意遗落在沙石堆上。方志鸿走过去捡起来,一本正经地在研读。
“这保单不错啊,出了意外,保险公司赔不少呢。保险就是咱们贫苦人民的保障,最起码生病住院不用害怕没钱看了。”
“可不是,我家就有这样一个实例。我姐夫是个包工头,有次从担架上摔下来,腿粉碎性骨折啊,做手术就就花了五六万。他自己包活干,只能自己看病,好在我姐姐人家精明,给我姐夫买了人身意外险。这可好了,生病住院都不用花钱,最后还赔点了钱,抵了他半年内不能干活的收入。”李世军将方志鸿让他编的故事讲了出来。方志鸿看到工人的脸上涌现出焦虑不安的情绪,有的人还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
“保险这东西真不错,做咱们这危险的工作,必须得有!我看今年咱们公司也给大伙买了,大家也是可以享受保险福利的人。”
“没买,我们大伙都没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工人忍不住说出口。
“是啊,方总,我们没买,我们不懂,没买!”
“方总,我们现在想买,还能买吗?”
“为什么没买,公司的钱已经支出去了,没买,钱呢?”
“方总,我们王总请我们吃了顿饭,给了我们每人一百块,大家都同意不买了!”
“王总怎么这么干?他难道私吞了大家的保险费?”
“我们要找董事长讨公道,我们愿意把那一百块都拿出来,我们要买保险,要买保险。”
“走,哥几个,不干了,去公司找王董……”所有的工人都站起来,朝公司涌去。
“你去盯着,王董这会还没回来,要稳住这些人,闹到王董回来为止。”方志鸿悄悄对李世军说。
两个小时后,王英杰回来了!公司门口站满了前来讨要保险的砂石厂工人。王英华吓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请王总保护我们工人的合法权益,我们要买保险。”
“回去,都给我回去!”
“我们要买保险,我们要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工人们异口同声地说。这种场面像极了电视节目里演的游行示威。
王英杰面色铁青,没有作出任何承诺。王英华站在门口守着这帮工人,敢怒而不敢言。
这场闹剧如此持续了三天,王英华不堪舆论压力,按照规定,给工人们买了保险。
方志鸿暗中窃喜,大揭密的第一步完美竣工。这场闹剧让方志鸿赢得了人心,也让他明白王英杰纵容了公司某些贪污行径,或者说,他就是贪污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