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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色阴沉无比,北风呼啸而来,大片的雪花将人烟全无的陈国驿道铺了厚厚一层。
驿道旁有一座破旧不堪的月老庙,门口站着一个举着红色油纸伞、披着红斗篷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不远处的驿道,似乎成了一颗望夫石,期待着梦中人的到来。
遥想当年,她和青竹比邻而居,两小无猜,及笄后便如愿嫁他为妻,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甜蜜。可新婚不久,陈齐两国便起战事。青竹作为青年将领更是责无旁贷,他便远赴战场,与她分别。
犹记得十年前送别青竹时,也下着这样的大雪。那天的雪片很大,像春天的飞花般飘落大地,却没有今日那么冷,因为有他火热的胸膛温暖着她。他将写着两人名字的红丝带系在庙门口那颗高大的连理枝上,拉着她的手说:“雪梅,我对月老许愿,愿我们生生世世共结连理、生死相依。连理枝在,我对你的思念就在,等我回来。”
自那日后,无论刮风下雨,雪梅都就年复一年地在月老庙等他回来,生怕他错过她,生怕他忘记她。
刚开始,她还能收到家书,半年后传来陈军兵败的消息,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据说那一仗无一人生还,国仇让众人哀戚,也让两国从此断了来往。
可她始终相信他没有死,因为他说过让她等他回来。
2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庙门口的那棵连理枝愈发粗壮,已经被薄雪覆盖,当年那条红丝带已经由鲜红色褪成暗红色,却依然在夜色中随风晃动。
雪梅望着那晃动的丝带,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青竹肯定也在思念她,若是他回来,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他会说,当年虽然打了败仗,这些年虽然流离失所,但无论日子多艰难,他都想着她,都挺过来了。既然他回来了,以前的日子都已过去,以后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她也有很多话想告诉青竹。前几年,邻里乡亲都说她魔怔了,痴傻地等待着他。父母一直劝她别等了,让她改嫁,但她都不理,一直坚信他能回来。后来,父母离世、家世败落、困顿不堪,几经辗转的她变卖了祖宅,月老庙住持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做个门房。这样很好,她便在这里一心一意地等待青竹归来。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十年过去,她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便是等着青竹归来的念头,就是这个执念让她一年年熬过来,熬过了现实生活中那些不如意,熬过了一次次生离和死别。
这些年,每天站在这里等待郎君归来已经成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了她唯一要做的事,也成了她的信仰。
每次看到陌生人自驿道而来,她都会上前去询问一番,期望得到他的消息,可每次都会落空。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于失望,偶尔觉得就算这辈子等不到他,可总有个可想、可盼的人留在心间,让她不那么孤单。
3
风雪越来越大,周围的气温愈发低,雪梅已经站立良久,身上那件不再鲜艳的红色斗篷颜色落满了补丁,根本无法抵御寒冷。她手脚冰冷,冻得瑟瑟发抖,刚想往前走一步,脚步没迈出去,身体却随手中纸伞一起飘落在雪地上。
昏暗天地间,漫天飞雪中,庙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就像那日青竹的胸膛一样温暖。卧在雪地上的她身上似乎不再寒冷,反而有些暖和,她舒展开紧皱的眉头,脸庞浮上一抹笑意,向那光芒伸出了手,合上了眼睛。
一白一黑两只影子无声无息地停在月老庙门口,对着雪梅轻轻一指,雪梅的魂魄便离体而出。
突然,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光华大盛,身着白衣、手持龙头拐杖的月老出现在两个鬼差面前,他拱手一礼,对两位鬼差说道:“望两位鬼差稍等片刻。”
两位鬼差连忙对月老回礼,点头应诺。
月老对着雪梅的魂魄眉心一点,雪梅原本神情呆滞,渐渐从浑浑噩噩变得清明,她望向雪地中那一袭红衣,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满脸哀戚。
月老叹息一声,问道:“汝为人时,十年如一日在庙中为汝夫君焚香祈祷,痴情感天动地,现汝即将魂归地府,不知还有何心愿未了?”
雪梅对月老连连叩首,祈求道:“惟愿再见夫君一面。”
月老点点头,对两位鬼差说道:“望两位给老朽一个薄面,再给她一时三刻。”
两位鬼差得知此女受月老庇佑,乐得为上仙行个方便,便欣然同意。
4
与此同时,齐国的边城也飘起了雪花,让这个冬夜增加一分冷意。
城墙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衣不蔽体、头发脏乱的乞丐正在沉睡,他翻了个身,继续作着美梦。
一身红衣的雪梅在连理枝下翩翩起舞,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将她苍白的脸庞衬得分外好看,彷佛人间最美的颜色。她站在连理枝下笑着说:“青竹,我等你回来。”
他想要喊她,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急得他一下子从梦中醒来,脸上的冰凉提醒着他刚才只不过一场梦,他悲从心起,不由流下了两行眼泪。
青竹这个名字已经好多年没人唤起,别人只会骂他臭乞丐、废物。
想当年,他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军中将领,有着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还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可那次战败后,全军上下死的死,伤的伤,那些被俘的同袍竟然被敌方暴虐的将军全部坑杀。他虽然死里逃生,侥幸存活,可手筋脚筋尽断,沦为废人。
这些年,他靠乞讨为生,经历了太多苦难。活着太艰难,让他无数次想要放弃,可想起自己的家人,想起雪梅还在等他,终是坚持下来,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齐国边城,期待能再次回到陈国。
往事不堪回首,只有泪千行。青竹拖着不能动弹的左腿往屋檐下爬了爬,望着城门口那两盏灯笼发呆。泪眼朦胧中,两盏灯笼光芒大盛,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竟然和他的妻子雪梅一模一样。她一点都没变,一如当年他们分别时的样子,只见她低眉浅笑地对他轻轻一礼,口中喊着:“夫君。”
青竹连滚带爬地滚下台阶,激动大喊:“小梅”。
雪梅蹲下身子,与他四目相对,笑中带泪。
青竹想要抱住雪梅,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红衣,空空如也。
5
看着青竹拖着左腿爬行的狼狈模样,雪梅心疼不已,她虚幻的手拂过他的脸庞,心疼地说:“夫君,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青竹看着雪梅的样子,心中大惊,这是在梦中么?他分明能感觉到身体的刺痛和地面的冰凉,却摸不到妻子的身体,可这比他以前做过所有的梦都真实。
他不敢多想,急忙点头说:“我还活着,时时在梦中见到你,就像今日一样。”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这些两国战争不断,禁止平民出入,我便日日守在这附近,伺机早日归家。上苍垂怜,今日终于让我等到你。”
“我和你一样,日日盼你回来。”
“小梅,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雪梅想起了这些年的悲欢离合,父母亲人的相继离世,自己的困苦不堪和对他的思念,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告诉他,可真见了他,却再也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了一句叹息:“造化弄人,十年等待,一朝相见,此生足矣。”
青竹环抱着她的虚影,哭道:“小梅,你再也不要离开我,好么?”
雪梅贪婪地端详着他的脸庞,摇摇头:“夫君,这辈子有你相伴,让我开心快乐,让我牵挂余生,我已知足。月老庙的连理枝还在,我对你的思念也在,以后就让它陪着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青竹心中大恸,摇头痛哭:“我不答应,我不要再和你分开,难道你忍心留我一人在人间受苦?”
雪梅无奈地摇摇头,她神情悲戚,身影愈发透明,似乎下一刻便会在漫天雪花中消散。
青竹望着她心碎的表情,看懂了她的无奈和心痛,他早该明白妻子绝无可能从千里之外来到他面前,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已经阴阳相隔。
这些年,他很惜命,再苦再累都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而今心愿达成,夫复何求。
他撑起身子,释然一笑:“原来是阴阳两隔,既然你来找我,那现在换我去找你。我们生时不能在一起,死后总能在一起吧。”
说完,他一头撞向旁边的大石,当场气绝身亡。
“不……”雪梅见状,撕心裂肺地飞扑向青竹,眼中流下两行血泪,将漫天雪花也染成了红色。
月老看着这对苦命人,叹息一声:“真是一对痴情人!”
他对两位鬼差点点头,其中一个鬼差对着青竹眉心一点,青竹的魂魄便离体而出。
两人的魂魄终于依偎在一起,消失在漫天雪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