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的雨,一滴一滴地,从天上掉下来。起先,是砸到地上,把浮土砸出一个个小坑,扑起一波灰尘,慢慢地,浮土都洇湿了,雨就像淌进了海绵,悄无声息。然后呢,海绵也吃不住了,一些往深处再渗,更多的,就在地面汇聚起来。

下雨了,是欢喜还是忧愁呢?地里的稻谷都已经收割了,一捆捆地垒在禾场上。看着乌云来了,盖上两层塑料布就是。天气好了,翻开晒干,脱粒啰!脱粒是很壮观的,通常需要3个大人合作,一个把稻谷纵进机器口,一个专门把稻谷喂到他手边,还有一个握着筢子随时把出口堆积的稻草挑开。机器一开,这头吃进了的稻谷转瞬就分离成了冲的有屋檐那么高、射程有一户人家那么远的谷子和软坨坨地瘫下去的稻草。早先没有收割机自动脱粒时,都是用的脱粒机。稻草晒好后捆起来“九把子“,就是一个人喂稻草,一个人用“稿子”“九”,扎成小个“8”字捆起来作为煮饭的柴火。谷子狠狠晒上三五个大太阳,中间还要不住的“踢谷”,傍晚时抓一把捻捻水分,分装进蛇皮袋,一袋一袋,垒的高高的,晒到估摸着水分合格了就可以用推车推回家,码在堂屋里,或者直接背回来。小孩子是喜欢农忙的,孩子们泥鳅一样的在”群山万壑“之间窜来跳去,“翻山越岭”,呼啸着,欢呼着,”站住,哪里逃“,”吃俺老孙一棒”,坐在谷堆顶端眺望四周,村子是宁静的,夕阳西下,晚霞千里,稻田的尽头,是一排高大的水杉,“某某支处“,树荫可以乘凉,树下水沟可以灌溉。大人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整个禾场弥漫着蒸腾的灰尘和丰收的喜庆。已经放假了,大人又忙,所以我们可以自由的田间地头到处野,跳绳、捉迷藏、吊小龙虾、做“满汉全席“、打鱼、炸油锅。

关于这个炸油锅,可不能望文生义,以为是炸油条那样。几个小脏鬼,成天一起到处晃悠,小脑袋埋在一起一合计,选定一个小土坡,一头掏空成拱桥状,顶上再挖一个洞,这就是一个简易土灶了。到家里翻出一个罐头盖子,揭掉里面的一层橡胶皮,架在土灶洞口,这就是锅,偶尔找不到这样的“铁锅“,我们也用蚌壳代替。再翻,几个抽屉都拉开,手爪子几挠,总算把蜡烛挠出来了。围观的小家伙都雀跃万分。至此,重要原料都备齐了。赶紧又开始拾柴禾,都要细的,小土灶,细的好烧。再去搂一把干稻草,作引子引火。先塞小把柴火进灶台,铺底,再点燃稻草,一般由胆子最大的孩子担此重任。期盼着,躲闪着,总算点燃了,赶紧塞进去,又把细细的干柴也纵进去。火苗跳跃着,稻草干的很,“轰”的一下就起来了。都烧起来了,赶紧又忖度着添进新柴,烟子也冒出来了。不理这浓烟,“锅”热了,可以“下菜”了,“菜呢?快点”。另一个孩子得令,紧锣密鼓的用小刀把蜡烛切成小片小片的,“来了来了”。先放一块进去,不一会儿就化掉了,再来一块,搅和几下,你瞧,蜡烛就都成了蜡烛油,这才是“油锅”的油。这时候,好戏来了,掬点水进去,噗呲噗呲的炸,小东西们都尖叫着跳开,又扔片杂草叶子进去,炸的一颤一颤的,如此再三,最后腻了,也懒得添进柴火了,就用树枝裹蜡油,搓“糖葫芦“。炸油锅一般都是冬天,因为冬天太冷了,可以玩的太少了。

雨呢,我们要说的是雨。

下雨有什么不好呢?植物都爱下雨,抖擞精神张开怀抱,梢头嫩叶喝水喝的晶莹剔透的。

雨下大了。土路成了泥巴坑。地里谷子都收割了,只剩一拃来长的根部,孤独的泡在雨里。要到下一季稻谷种植前,才会用耕地机把它翻一遍,静静烂掉,化作春泥。

下雨了,打雷了,我就不怕打雷。老师说了,不要去野地,不要躲在大树底下。我想学电视里美丽的女孩们,站在雨里痴痴的流眼泪。可我有什么流眼泪的呀,我只是一个孤单的小孩子。不过呢,我有自己独特的玩法。

我找出硬邦邦的套鞋,撑着最大最结实的伞,在雨里走呀走。雨声很大,尤其是打在伞布上,我一边走,一边唱着,想唱什么唱什么,雨是厚厚的帘幕,把我的歌声牢牢锁住,我的歌声只属于我自己。 那时候唱了些什么呢?大概就是些儿歌吧。

我走着,唱着。走到村尾的荒处,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里现在是属于我的,只有我知道它的好处。我看着雨滴是怎样打在叶片上,叶子有了一层水皮,平滑的很,像镜子一样明晃晃的。一滴,“噗”,又一滴,叶片实在承受不住了,好重呀,于是叶柄一歪,多余的水就滑了下去,叶柄再弹回来,弹飞星星点点的小水滴,叶子还在微微的颤动。

还有花,盛开的金色的小野菊。花蕊都已经打湿了,还是张着稚气又可爱的娃娃脸,依旧笑嘻嘻的。

呀!我的李子树!我最担心我的李子树了。已经开花了,丁点儿白花,薄薄的花瓣,楚楚可怜的模样,是个淡淡罥烟眉的愁美人。一下雨,就都糊成了一团。还有一些已经被风雨打落在地,裹在泥泞里。天阴阴的也不见好转,怎么办呢,急死了。

桃花才不用担心呢,花瓣坚韧,一点雨算什么,晶莹的水珠更添妩媚,又有一副美人含泪西子捧心的神情,我见犹怜。

其它的,那些泥花草啦牛筋草啦看麦娘啦,还有许许多多的我不知道名字的野草,都长疯啦。咕噜咕噜的大口喝水,凶猛的长,使劲往边上挣。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巴里走着,提防着泥里滑,一跤摔在地上,“滚了咸鸭蛋”。

渐渐的,雨就停了。奶奶已经在喊我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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