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霓虹灯次第亮起,红的、黄的、紫的,照亮城市的每个角落,天空也染上了一层灰红的色彩,看不到本来的样子。
阿丙下了班,不紧不慢地晃悠在回宿舍的路上。
“喵——”
一声轻柔的叫唤,混杂在滚滚车流的喧嚣中,几乎听不见。
阿丙停住脚,墙角的阴影里,一黄、一绿两只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阿丙凑近了些,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只跟老鼠差不多大的猫,毛色灰黑相杂,脸脏且瘦,眼角有块血咖,团成一团蜷缩在冷冰冰的地上。
阿丙皱了皱眉,转身准备离开。
“喵——”
又是一声轻轻的叫唤,柔弱而清晰。
阿丙偏头看过去,猫已经没在看他了,只是将头埋在身躯里,像一团被人遗忘的毛线球。
阿丙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当他还在为这个念头感到惊讶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出,将猫捧在了手心。
“走,咱们回家!”阿丙笑着说道。
2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一电脑,这些便是阿丙的全部家当,不多的东西塞满了15平米的房间,但阿丙常时常得房间太过空旷了。
小猫蜷缩在手心里,无精打采的,只到了阿丙口中的家时,才略略抬起头,往周遭看了看。
“它大概饿了吧?”想到这里,阿丙省起自己也还没吃晚饭呢。放下猫,他四处搜寻了一番,好歹找到一盒方便面,半袋火腿肠,随后将角落丢的那只碗洗干净,到了些清水,再将火腿肠掰成小丁,用一平摊开的纸乘着。阿丙蹲下身,将水和火腿放到小猫面前,满怀希冀地看着它。
嗅到食物的味道,小猫站起身,凑到火腿前嗅了嗅,舔了舔,看着蹲在面前阿丙,不忍拂却好意似地吃了两颗,便缓步走到角落,无力地趴在地上。
阿丙有些难过,泡好了方便面,仍旧蹲到小猫面前,“呼噜呼噜”地吃起来。似乎受到他的感染,小猫的精神有些恢复,走到食物前喝了几口清水。
看着小猫脏兮兮的样子,阿丙简单吃过饭,赶紧盛了盆温水,将猫捧到盆里,还没用上沐浴露呢,简单涮了涮,一盆清水已经变得灰黑灰黑的。阿丙将脏水倒掉,又盛了盆温水,将沐浴露挤在手上,顺着毛在猫身上揉搓起来。小猫一副任凭摆布的样子,直到看到一团团白色的泡泡,不禁好奇地用抓了泡沫放到面前观察,嗅嗅,舔舔,想必味道不大好,拨楞着头将泡沫甩掉。阿丙顺着毛一遍遍清洗着,小猫将头枕在盆子的边缘,舒服的眯缝起眼睛。
三盆水洗罢,猫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毛发大部分是白色,头顶几块黑色,瘦瘦的,两个拳头大小,眼睛一黄一绿两种颜色,眼角有受伤的痕迹。阿丙一边为它擦干身体,一边仔细打量着它,嘴里轻轻嘟囔着:“确实有点丑啊……”
躺在床上,阿丙有些睡不着,今晚发生的一幕幕电影般在眼前划过,想着小猫柔弱的样子,阿丙忽然起了个念头。他坐起身,对蜷缩在旁边纸盒里的小猫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丑丑。”
阿丙伸出手,摸了摸小猫的头:“丑丑,丑丑,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丑丑没理他,依旧静静的睡着。
阿丙躺回床上,放心了许多。在他的家乡,大人担心孩子养不活,往往为孩子取个很贱的名字,希望那些脆弱的生命像田里的杂草,肆意疯长。
这一夜,阿丙睡得很香。
很长一段时间,阿丙处于晚上梦游、白天做梦的游离状态,每天机械的完成工作、吃饭、睡觉等任务,每日早起,程式化地揉揉眼睛、伸个懒腰、长吁口气,好像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今天,阿丙实实在在的为闹钟吵醒。
带着难得的放松和满足,阿丙看了看旁边的丑丑,它早已醒了,正在旁边对付昨夜剩下的火腿肠,感到主人的目光,丑丑扭过头,轻轻叫了声:“喵——”
阿丙笑了。
早上的节奏是匆忙的,洗漱完毕,阿丙为丑丑换好清水,又准备了些火腿肠,便匆匆赶去上班了。临走,阿丙抓起丑丑两只前脚,摇了摇,说:“丑丑,再见,等我回家。”
3
时间仿佛变慢了。
此前,阿丙不在乎效率,不在乎时间,不在乎加班,对他而言,多出些或少上些时间都没关系。今天,阿丙有意识地提高效率,主动解决问题,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睛亮亮的,一双手在键盘上灵巧地飞舞。
专注的阿丙没有注意到,斜对面的同事丽今天多看了他两眼,眼里有些惊奇。
晃晃悠悠地提着一袋猫粮,阿丙打开家门,喊道:“丑丑,我回来了!”
家里的情形让阿丙有些吃惊。鞋子、袜子、衣服、书、闹钟凌乱地摆在地上,盛水的碗也翻了,早上掰下的火腿粒洒得到处都是,一团卫生纸被扯得七零八落……
阿丙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又板起脸唤道:“丑丑,给我出来!”
“喵——”床底有声音传来。
阿丙蹲下身,侧头看过去,丑丑趴在他的拖鞋上,正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出来!”阿丙喝到。
“喵——”丑丑没动。
阿丙伸手试图去抓,发现够不着,于是打开猫粮,倒了些在新买的盘子里,推到床前,柔声唤道:“丑丑,吃饭啦!”
食物的香味伴着阿丙的声音飘到丑丑的鼻端,它站起身,好奇地走出来,正准备开吃呢,结果被阿丙抓了个正着。
“被我抓住了吧!老实交代,这些是不是你干的?”阿丙拎着丑丑看了看房里被台风席卷过的样子。
丑丑看了看房间,又一脸无辜地面向阿丙:“喵——”
阿丙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弹了丑丑的脑门一下,说道:“看在你老实承认的份儿上,这次就算了!”
阿丙放下丑丑,将猫粮推到它面前,道:“丑丑,开饭!”
4
春天的公园,满目脆嫩,花开遍地,泥土和草木芬芳融进傍晚的薄雾中,萦绕鼻端,沁人心脾。
一年过去了,瘦弱的丑丑像被吹起的气球,圆滚滚、胖乎乎的,毛发浓而密、深且长,一黄一绿两只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的蝴蝶,一对前爪不时探出,试图摸一摸这只飞来飞去的小精灵。
阿丙蹲在一边,看着丑丑乐此不疲的游戏,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每天下班后,阿丙与丑丑例行的散步时间。
“啊——阿——丙——?”软糯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在阿丙身后响起。
阿丙心里“咯噔”一跳,侧身仰头看去。一道美丽的倩影正低头看着他,宜喜宜嗔的脸上,两只眼睛新月般眯缝着,长长的头发有几丝不经意的垂了下来,拂在脸上,有花朵初开的气息。
“这是侬的猫?”阿丙还在发愣的当口,两轮新月般的眼睛已经移开,惊喜地看着正跟蝴蝶逗乐的丑丑。
“啊!嗯!是!”阿丙站起身,也许是蹲得太久,他有些头晕。
“我能不能抱抱它?”声音软软糯糯的,有点黏人。
“啊!好!”阿丙正答应着,美丽的倩影已经俯身将丑丑抱在了怀里。
阿丙从未想过,女同事丽有一天会站在他旁边,抱着丑丑跟他说话。
“它叫什么名字?”丽顺着毛轻抚着丑丑,问道。
“丑丑。”
“什么?”
“丑丑!丑陋的丑,丑丑!”
丽“噗哧”一声笑了,新月似的眼睛斜睨着阿丙,道:“侬这名字真不好听!”
丑丑被抱了会儿,不乐意了,“喵喵——”地抗议着,在怀里蠕动着想要逃离,两只刚在泥地里跑过的前脚掌拍在丽饱满的胸脯上,留下几道黑乎乎的印记。
阿丙有些羡慕,又有些尴尬,慌忙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把你衣服弄脏了,要不我给你洗了吧?”语毕,又意识到自己言语里的问题,越发窘迫了。
丽初始有些尴尬,可看到阿丙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阿丙讪讪地看着丽,也笑了。
5
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
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散步,一起吃饭。
这一天,阿丙没有回家。是夜,当丽软糯的声音在房里回荡起,阿丙感觉自己被融化了,轻飘飘的,好似飞在云端……
细心的同事发现,丙哥今天有些不在状态。
一年多的时间,呆板、木讷的阿丙变了,佝偻的身躯挺的笔直,空洞的眼睛有了神采,苦瓜似的脸上越来越多的挂满笑容。曾经最没存在感的阿丙逐渐走进同事和领导的视野,渐渐赢得大家的尊敬,当他在去年年底升任部门经理后,从前的阿丙也就成了如今的丙哥。
阿丙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一夜欢愉,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可醒来后又有种从未有过的失落,这种矛盾让他苦恼。
阿丙隐隐有些担心:“今早直接到公司上班了,两天没回家,不知道丑丑饿了没。”
“丑丑,我回来啦!”阿丙提着一袋小鱼,打开门。
家里一如既往的凌乱,尽管丽打扫过多次,但丑丑总能把房间弄成这副样子。
阿丙笑了笑,晃悠着手里的鱼矮身唤道:“丑丑,丑丑,有鱼哦!快出来!”
没有应答。
阿丙掀开被子,没有!钻到床底,没有!翻找柜子,没有!墙角,门后,垃圾袋,卫生间,都没有!
“丑丑!丑丑!快出来!”阿丙慌了,四处疯找。
不大的房间,被阿丙翻了个个儿,衣服、鞋子、袜子、书、塑料袋全都扔在地上,可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阿丙茫然地看着四周,墙角的小窝,装食物的盘子,有条裂痕的镜子,脏兮兮的毛线球,掉色的椅子……每个地方都有丑丑生活的痕迹。
心中的空缺,若从不曾填满过,那倒没什么。可一旦被填满了,体味过其中的牵挂、快乐和幸福,再次缺失必然带来空缺的无限放大,就像一个无底洞,让人不住地往下坠落,没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地方。
阿丙颓然坐倒在地,猜想着,丑丑去哪儿了呢?它也许待会儿就会回来吧?或许,它去了公园?
阿丙眼前一亮,腾身站起,“砰”地带上门,匆匆向公园跑去。
“呼哧呼哧”的喘息中,阿丙隐隐听到有个声音,那个曾经打动他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就在前方: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