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下士周欣向门卫出示了士兵证，顺利地走进了鹤中。门卫还奇怪地嘟嚷两句，这每年都是陆军来组织军训，怎么今年来了一个海军呢？周欣笑笑说，我进来找一个战友，马上就走。
几年没有回来了，鹤中又向北扩充了一大半的面积，新建了几座教学楼。以前的煤渣跑道已经换成了塑胶跑道，一旁还建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体育馆，树起了一排形态各异的雕塑。操场上到处都是穿着迷彩服的高一新生，正在随着教官的动作进行队列训练。当周欣走近时，大家都用很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忽然闯入的海军战士。
“嗨，周欣！”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周欣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他以前的室友陆笑。陆笑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后来又捶了他两下，说：“高中毕业就失去了你的消息，后来听说你当兵去了，这次怎么想起来回来了呀？不过你还别说，穿上这身军服，确实帅气多了！”
陆笑从南京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刚刚回到鹤中当一名语文老师，就被安排过来带学生军训。他跟领导打了一个招呼，拉着周欣就往校外的小餐馆走去。一边走，一边给在鹤乡工作的高中同学打电话，公布“失联3年的周欣回来了”这个“重大新闻”。
中午的餐馆并没有几个人，在他们以前经常聚餐的小包间里，一会儿就坐满了人，有的询问他毕业以后的经历，有的好奇地指着白常服上面的各类标志服饰求科普，还有一些人干脆拉起他的手，问他怎么受了伤，是不是英雄救美来着？
半个小时不到，三瓶白酒见了底。陆笑带着几分酒意，说：“你以前军训的时候，被教官整得挺惨的，没想到现在真的当了兵！兄弟我真是羡慕你啊！”
周欣也被这50多度的烈酒烧得头脑晕乎乎的，但是7年前第一次与制服打交道的经历，却在他的脑海中异常地清晰起来。
从入学第二天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就在一场全校动员大会后拉开了帷幕。开训前，班主任专门强调，因为要经常做一些蹲下、起立之类的练习，大家一定要穿舒适的运动鞋。结果到了操场一看，他们班绝大部分人都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运动鞋，只有周欣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皮革的凉鞋，在一排运动鞋中格外刺眼。
教官是个第二年兵，在连队里自然还算不上老兵，只有在这群学生面前，他才能找到一个老兵那种处处收到尊重的感觉。可是偏偏有人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公然穿凉鞋参加军训，自然就暗暗地对周欣多了几分“关照”。
正好周欣也是一个学动作很慢的人。明明人家一次就能学得差不离的动作，他非要做上两三遍才能过关。于是，教官对周欣的单独教练也多了起来，经常是别的同学在休息的时候，还拉着他一次次练习蹲下的动作要领。
周欣的皮革凉鞋早已经裂开了，经过这反复的折腾，鞋面上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每蹲下一次就划一下脚面。军训的第二天晚上，周欣洗脚的时候发现，他的脚面已经肿了起来，费了半天劲才能把凉鞋套进去。
周欣借了陆笑的IC卡，给邻居家去了一个电话。十分钟过后，被邻居叫来听电话的爸爸一听说要买双运动鞋，连忙把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说家里连鱼饲料都快买不起了，哪有闲钱买劳什子运动鞋！
没办法，周欣只能从床底下掏出了自己的布鞋。这双布鞋还是妈妈去年给他做的，小和旧就不说了，光说那老土的样式、粗糙的针脚，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怎么好意思穿。这双皮革凉鞋，是他利用初中住校时积攒的零花钱买的，虽然质量也不怎么好，怎么着也比布鞋上得了台面。要不是脚受不了，他是断然不会穿布鞋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军训的第三天，一出操就下起了雨。开始还是毛毛细雨，毛茸茸地刮在脸上，让人觉得痒呼呼的。不一会儿功夫，天空中乌云密布，伴着一阵大风，雨就大了起来，大家连忙一路狂奔进教室，打开电视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比起站在操场上出苦力，看电视可真是太享受了。只有周欣板着一张苦瓜脸，因为他的布鞋湿透了，雨水把脚泡得很难受。
这时，前排的那个女孩又扭过头来。他找人打听过了，她的名字叫夏小米。夏小米问他说：“我看你走路都一瘸一拐了，你怎么就不换双运动鞋呢？换了运动鞋，教官估计就不会这么针对你了。”
周欣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儿，告诉夏小米：“我爸妈没有给我买，因为我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出不出声音来了。
夏小米就问他的脚是多大的，听说是41码，就说家里有一双她爸爸没穿过的运动鞋，下午就给他带过来。周欣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合适。
夏小米怔了一下，语调明显压抑了一些：“我爸爸离开了我们，他的鞋以后再也不会穿了，不如送给你，还能派得上用场。”
周欣本来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但是夏小米言语间的那种悲伤，无形地感染了他。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多个问号在心头盘绕。但到最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认真地感谢了夏小米。
下午的雨依然很大，同学们依旧是在教室看电视，打发快乐的时光。夏小米带来了那双新的运动鞋，上面的标签都还没剪掉。
后面的训练，换上新鞋的周欣慢慢地跟上了进度，教官也不会单独地拉他出来教练了。时不时地，他就会瞄向夏小米的位置，用余光密切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的观察中，夏小米经常和同学有说有笑，没有丝毫有心事的样子。
那么，她说的“爸爸离开了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好奇心驱使着周欣，总想去掀开这个谜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