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子的歇斯底里症又犯了。
——那当真是是一种矫情的病,发做起来觉得全世界都该毁灭,自己也扭动着身躯一边发疯一边哭泣,鼻涕眼泪全都流尽了嘴巴里。
白鸽子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直到母亲摔门而去,才结束了这场闹剧。临走之前,母亲下了最后通牒——下个假期不要再回家里。
直译过来就是——爱哪去哪去!
白鸽子在“悲痛欲绝”结束后也出了家门。
那是下过雨之后的远山街,整个街道湿漉漉的,恰合白鸽子的情绪。
白鸽子不想去自己的奶奶家,那个六十出头的老年妇女肯定又是对着她一阵老生常谈,什么父母不容易、什么天下没有坏父母。
这些大道理,白鸽子都明白。可人是情绪化的动物,并不是靠大道理活下来的!有些事情——尤其是感情,并不是靠对错来救人。人绝望之前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于是,那个周五的下午,白鸽子硬是在远山路从下午四点溜达到五点半。
——她在期望着,有人能来叫她一声,仅一声,她就消了脾气,欢天喜地的回家去。
可是,大街上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切都不会有。
积怨深了,白鸽子用大力向远处踢了一块石头。
“啊”,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对不起”,白鸽子忙跑过去道歉。那是一个一身白裙的女子,长而整洁的秀发上挽着一朵似火的榴花。
“心情不好”,女子没在意,笑着问她,“要不要跟我谈谈”。
“你是谁?”,白鸽子警觉,“以前没见过你”。
远山眉樱桃嘴满身仙气的女子笑指着旁边的小屋说,“长梦的主人,心理咨询师”。
“这里…以前是”,白鸽子说,若她没记错的话,这里以前是水果店。
“对,前些天刚搬来”,女子又为她解疑答惑。
反正没有地方去,白鸽子爽快的答应了女子的邀请。
她随叫茉花的女子走进了“长梦”的内室,那里不大却很精致,白鸽子一屁股坐到了与办公桌正对的沙发上。屋内有一扇大窗户,却紧闭着,窗子前面拉着厚重的窗帘,整个屋内显得特别暗,和门外的那间屋子简直天壤之别。
“茶还是咖啡?”,茉花问她。
“茶”,白鸽子答。“不过,你为什么要拉着窗帘,把屋子弄得这么暗”。
“这就像是人心里的阴暗地带,毕竟谁都不愿意把这个地方摊开给人看不是吗”,茉花回答她。
白鸽子不置可否,认同了这个观点。
喝完茶,茉花问白鸽子,“鸽子,你平时喜欢什么作为表达自己的方式”。
“写东西”,白鸽子回答。
茉花点点头,给了白鸽子一支碳素笔一张背面铺满碎花的纸张,她示意鸽子走到旁边写字台台灯下书写。
“我要一支圆珠笔加一张干净的什么也没有的白纸”,白鸽子拒绝。
“为什么?”,茉花问。
“我用圆珠笔写字最漂亮,我喜欢白纸,什么也不带的白纸”,白鸽子回答。
茉花笑笑,“鸽子,你活的还真矛盾,太随意又太拘束,潜意识和意识不断较量拉扯能不累吗!”,茉花边说边摇头。
——这个叫白鸽子的女孩子,活的太疲惫了,她容易失控的情绪也是因为内心强大的矛盾引起的。
她要圆珠笔,是因为写字漂亮,这表现出她闷骚的性格以及太注重形式、规条约束的特点,通俗来讲也叫太在意他人的目光。她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下,因此从来不能放轻生命。
她喜欢白纸一方面显现出她的随性,不想受世俗的约束,另一方面又显示了她性格上的弱势。并且,她还有一个致命的死穴,就是占有欲太强,换言之,就是自我保护欲太强。
茉花在几秒钟里完成了对白鸽子的分析,之后,她顺应白鸽子的心意为她找来了圆珠笔和白纸。
白鸽子在纸上写了半天。
写完后,她把那张纸拿给茉花看。
偌大的纸上,是潇洒而漂亮的二十二行诗。
——当你,头发乱了的时候
像街道上一条绝望到极点的疯狗
写不出温柔诗
唱不出暖人调
连画里的色彩也是陈腐的黑色
黑色——绝望、乏力、得过且过
没人是懂你的
温暖日子里的鸡汤成了一罐小火煨成的毒
你丢掉它
前面是个无尽头延伸的悬崖
你甚至可以想象里面有一条欢快奔腾的小溪
它在召唤你——来吧、来吧,你原属于我
不必思索也不用思虑
没人会拉住你,说上一席温柔话
有的只是巴不得你喝下去的穿肠毒
感情向来比风暴还狂烈
可没有私人所私有,共享的东西你不要!
生命像是一个黑色幽默的笑话
时刻提醒你的病态与不容于世
永别了
我不配、不求永恒
只想在平凡的日子里开出花来!
茉花看过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太过理想化,看来,她需要对她进行长久的心理辅导。叹息过后,转而又是一笑,这些小孩子——所有没长大的小孩子,遇到事情总是决绝的让人烦、让人怕,可他们其实哪有表现出来的那股穷凶极恶,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拥抱,一点关心而已。
这么想着,茉花给了白鸽子一个拥抱。
“疯女人,你干嘛”,白鸽子佯装嫌弃。
茉花放开她,哈哈大笑。
“我喜欢你呀,鸽子”,茉花说。
“我,我有什么好喜欢,我固执,不识好歹,脾气烂……”,白鸽子自嘲一笑。
“鸽子”,茉花打断她的自暴自弃,“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你不必故意这么说…”,白鸽子逞强。
“我是真心这样说…”,茉花真诚的望向她。
“真的?”
“真的”
得到了茉花肯定的回答后,白鸽子又嘴硬的笑茉花说假话,心情却明显好多了。
“鸽子,佛教心经里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在我们这大千世界中,没有什么是完全的真,也没有什么是完全的假,全都取决于自己的心而已,你回去想一想”,茉花说。
“嗯”,白鸽子喃喃,“不知不觉晚上八点了,我该回去了”,白鸽子说。
“好,明天可以再来”,茉花邀请她。
“嗯”,白鸽子告辞。
走出“长梦”,白鸽子一头扎进夏日夜晚的风中。
——谁都不知道,自七岁之后白鸽子就脱离母亲的怀抱了,自此之后,很少有人抱过她。而她呢,偏又是个嘴硬的姑娘,假装嘲讽别人的温情,假装厌恶矫情的关怀,假装拒绝别人的拥抱。长此以往,别人都以为她不喜欢、不需要,可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有多渴望。渴望温柔,渴望温暖,渴望独一无二的怀抱与爱。
这些,都是别人自然而然得到的东西,可她不是任何人,她的张牙舞爪吓坏了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看她柔软的内心。
在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特别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可她并不是那种人,只能怀抱着痛,把日子过成幸福的模样。
因此,她喜欢决绝的故事,喜欢悲剧,喜欢那些惹人清泪的怪情绪。
“谢谢,茉花,谢谢你的拥抱和喜欢,这对我来说很珍贵”,她对着空气喃喃,把感激全说给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