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完药来到注射室，看到爸爸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缩在一个座位里，因为太瘦，显得就小小一团。

这次是我支气管炎来到医院，坐下，爸爸又开始吐槽刚才的医生药量给的不够，开的药药效不强等诸多缺点。

“你小时候多小去儿童医院头孢都是打5g，你现在这么大，头孢才给打3g够么！怪不得打了3天都没效果。。。”

“头孢就是最好的，她刚给你改的这什么药，连皮试都不用做，不是正经青霉素药效更不行。现在这些医生就怕你在他手上出什么问题担责任，开药都喜欢开这种没效果但也没副作用的药。。。”

絮絮叨叨，义愤填膺。

我回答，“我就是典型的中国式抗生素过量，人家大夫知道，但人家也说少量对人体好，好得慢点就慢点吧！”

爸爸是久病成医，医院没什么套路是他没尝试过的，也没多少药是他没用过的，他经常自暴自弃，今天又来了“我知道，大夫最烦的就是我这种人，但我也没办法，总是爱多嘴几句”。

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回答说“不是的，国内的医疗资源有限，外国的大夫做出任何决定还是要听取患者意见的，毕竟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了解。我觉得跟大夫互相了解下对方的想法是很必要的，你以后还是这样，有什么顾虑，想说什么就说。”

我打上针后，让爸爸回家休息，他最近胃又开始疼，但又顾虑身体太差做不了胃镜，一直在纠结。

他身体一直不好是真的，我从小也知道。但当有一年的夏天，我坐在他身边，我们俩胳膊上的皮肤碰到，他像被什么刺激了一样躲开。我也很敏感，对他的健康一直关心，就问他最近有哪些新问题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最近精神不太好，睡眠质量也不好，我发现跟人挨着就紧张，浑身难受。如果我睡觉时旁边有人，就算没挨到，我就紧张，睡不着。”

我说你是不是最近焦虑有点严重，他说他一直有在吃医生开的药，药效还不错，这可能是副作用。

我听了之后觉得怅然，我爸爸一直是个特别喜欢撒娇和求抱抱的人，小时候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抱着我不撒手，跟我一直车轱辘 “我女儿真好看，爸爸好喜欢你~”这类话。我更称呼他“爸爸”而不是“父亲”也是因为我觉得他就是个被迫拉长的小男孩，跟所有小男孩一样幼稚鬼、脆弱、爱撒娇、理想主义。但是现在这个老男孩竟然因为生理原因不能跟女儿拥抱，撒娇了，我当时也有点不知所措，可是下一秒我就放下在削山药的手，给了旁边爸爸一个拥抱，我说，“还是可以的嘛！”

过了一会，护士过来给我换药，跟我聊天，“你爸爸真固执，每次都有自己的主意。之前来打针时就那样，刚刚估计全医院都听到他的吐槽了。”

我赶紧道歉加开玩笑，“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吵到你们工作。他是久病成医，每次跟大夫理论也算是生理习惯了，你们吸取他的部分成熟的意见就好。”

那小护士被我逗笑，然后坐我身边聊开了，“我本来你跟你爸远看轮廓像，近看五官不太像，但现在看五官也是有像的。”

这句我也不是头一天听了，我爸是标准的帅哥脸，深眼窝大眼睛高鼻梁，加上一副高颧骨特别异域范儿。他总说看我出生时的样子遗传他他就放心了，没想到我越长脸越平，鼻子越塌眼睛越小，平时不化妆真是泯然众人矣。

小护士这句话又让我伤感得想到前段时间，他去参加大学同学三十周年聚会，又见到当时爱他他不爱的校花和不爱他他却爱的朱砂痣。校花一脸惊异地看着他，吃惊他五官还是帅，但是怎么苍老憔悴成这个样子，说是已经看不出当年在校园里弹吉他让她怦然心动的样子。挤兑完再加上一句，“现在看来，咱俩不在一起是对的”

喂小姐你搞清楚好么，当年也并没有人要跟你在一起啊。。。我爸看女人的眼光还是对的，这校花光是长得好看，这智商情商也是够了。。。

大家闺秀的朱砂痣就优雅多了，放下一句，“我听说你这么多年过得不算好。。。但我觉得你现在也还是最帅的。”

我爸五十多的人了回来跟我讲他当时听到这句差点流泪，他说完不出意外收获我跟我妈鄙夷的眼神。

我鄙夷的问，“所以她也承认当年你长得很帅，为什么你没追到？”

我妈暗搓搓从旁插嘴，酸不溜秋得讽刺，“哎呀人家那出生书香门第，爸妈都是教授好么，人家都是学霸好么！你爸那工人出身，大学还挂科，人家也得看得上哦”

我一听，这是有过故事有过了解的啊！马上又转脸看我爸，我爸平时那嘴比鸭嘴兽还硬，这时也只能伏了自己的软，扭捏的说，“其实当年也没咋追，就是给人家唱了几首歌。人家不接受，我也知道自己不行，之后就当女神一直默默看着。。。”

我继续拷问，那为什么不跟校花在一起，校花啊，长得应该还是不错的！

老实地回答道，“谈了一段时间，但是立马就觉得不合适，就分开了”

“为什么不合适，是因为太蠢了。。。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还爱姑娘跟你谈蒙德里安谈康定斯基”

“。。。”

手里扎着针，其他事情也干不了，坐着就想到了这些事，都是些旧事旧人。

只是想到曾经的大学校草级人物在三十年后成为了小护士口中的固执老头，总觉得故事剧本不对，这个展开莫名其妙，但生活往往就是让你想不到结局。

如果跟校花在一起，生出来的小孩说不定会好看出天际；如果跟朱砂痣在一起，大小姐穷小子的爱情故事估计会有更多波澜；可最后他跟一个长得像钟楚红的女生结婚，却生了一个眉目平淡的女儿，这个女儿还会不顾他的生理抗拒给他拥抱。

生活，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