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30日是那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新兵连三个月结束即将下连队的日子,这天我换上了我前几天刚洗过,且只在周六日安排在室内自由活动时才穿的迷彩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我扎上外腰带,端正仔细的抚顺着衣服的下摆,衣领也是捏了又捏,生怕有一丝丝的凹陷,影响了那一点点美感,由于我们没有镜子,战友的眼睛便成了我们唯一“审视”自己的镜子,“我穿这身衣服,是不是特别的帅气,很有样吧”李渊张开双臂,缓慢的转圈,像极了满心欢喜即将出嫁的大姑娘,很认真的问着我们,王鹏飞一个健步冲到了他的后面,抓着他上衣的下摆,猛的往下拽了拽,捋了捋他上衣有褶皱的地方,顺机给他调整了一下后面的外腰带“这样就好了,看起来很完美了”王鹏飞肯定的回答到。我们也一同观望着李渊,做出了肯定的手势,我们互相帮衬着对方调整着看起来穿着不得体的地方,这时,班长从外面回来了,拿着笔记本,随机坐在了凳子上,搓了搓几下脸,一言不发,从眼神中能看出,他在为什么事感到困惑生气,脸色有些难看,至于什么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班长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倒是引起了我们充分的好奇,因为里面夹了一张远大于笔记本面积的一张纸,我们似乎应该都猜到了那一张纸是什么,没错,应该是下连队的人员名单,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那里面没我的名字,李硕,一直是个急性子,但做事雷厉风行,井井有条,加上又擅长察言观色,因此深得班长喜爱,我们都不约而同的使眼色给李硕,示意让他询问关乎我们命运的人员名单,好像也只有他能问,也只有他问最合适。李硕领会意图后笑着小声的问到“班长,中午跟你走的有几个人啊,是不是我们全部都可以跟你走啊”李硕的这句话带着我们所有的期盼,也是我们所有的心声,我们多希望得到班长满心肯定的回答,但是班长半天不语,板着脸转头看着他说到:“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好好的问问你们手上的被子,为什么还没有被捏出线,就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带你们下连队,带回去丢人吗?你们以为下连队就好了吗,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这才只是个开始,就你们的被子叠成这样,是要被扔进菜园子里面的,一个二个的不逑型。”我们马上不约而同的坐到床上捏起了被子,不敢有一句多言,此事也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过了一会,班长意识到自己的语言似乎重了些,说到:我会都带你们走的,下了连队比新兵连好多了,比如………,讲了好多下连队后比较有趣好玩的事,你一言我一句,房间里的气氛也慢慢的重温了起来,四年后我当了班长,我才明白班长有时候是要当严父也要当慈母的。
我们一边捏着被子,一边等着吹集结号,时间也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度过了。
山西的冬天是寒冷的,也是干燥的,是我在我的家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度,寒冷的天气,总能使我的手冻伤至使伤口崩开,这是我不情愿的,但却也是无法抗拒的,整双手像极了树皮,粗糙、干燥。轻轻的揭开干巴的老皮,鲜红的嫩肉依稀可见,泛着些许的浓水,轻轻的摸上去,除了有些坚硬,没有一点其他的感觉,轻轻地盖上去,鲜红的浓水便流了出来,风一吹,浓水又重新的被冻在了皮肤上,等下次训练时,寒风又会似刀子般将其狠狠地割开,如此反复,痛苦不堪。
每周都会轮流一个中队负责打扫一周的饭堂,我最担心惧怕的也是轮到我们中队,这是极其痛苦的。饭堂有一条流水线般的洗碗槽,所有碗筷的刷洗都要经过这里,油、辣椒水、醋、以及各种各样混合的杂物。当这些混合物碰到伤口时,不外乎像你跑了五千米一般,让你脸色胀红,疼的直发汗,甚至有些懒惰之人直接把大骨头鱼肉丢进了水池的下水口,致使下水管堵塞,时常我们要下手去掏异物,一不小心,尖锐的骨头便划伤了手,锋利的鱼刺便刺进了伤口中鲜红的嫩肉里,让人崩溃、让人发疯。由于伤口经常接触杂物,难免会造成感染,伤口化脓肿大淌脓水,只好去卫生室拿一瓶消毒液,一小块纱布,用发放下来的针和线缝制一个手指套,内部抹上药水,戴上护住伤口,外面再用线系一下,让药水和伤口更好的粘连,即使是这样,营区操场训练时,寒风吹来,加上训练出汗,伤口更是钻心的疼,甚至让你怀疑伤口里面是不是藏着几条饥渴难耐的蚕虫拼命的蚕食你的肉汁,毫无顺序的滚动着,酸痒的感觉让你很想去抓,直至要抓到鲜血直流,才得以解痒。可是你心里清楚,你不能那么做,哪有什么蚕虫,只是那娇嫩的皮肤在作祟,经不起风霜罢了,伤口就像我一样,是个倔强的孩子,不肯愈合,因为内心是温暖潮湿的地方,适合任何东西生长。人呀,其实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受伤了,会自愈的人,一种就是受伤了,需要别人医治的人,并不存在不会受伤的人,等到伤口结成疤,就想不起来那时是有多痛了,一切也都会好的。
从小我的鼻子就比较挑剔,天气稍微干燥些,就会感到少许的不适,从10月份中旬开始,我经常会出现流鼻血的情况,虽不是每天都流,但是反复,以至于我每天都要随身带点纸在身上,我总结的原因就是每天运动量过大、身体劳累、喝水少睡眠不足造成的,但是这些看似在平常生活中特别容易改变的事,但是在部队里确实难以改善,因为部队是铁的纪律,每一天都有特定的安排,容不得错也容不得乱。也难怪,如果当兵的都因为一点劳累就去埋头睡大觉,那我们这泱泱大国岂不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从而贻笑大方。这是我们国家不允许的,也是人民不允许的。选择了当兵,也就是意味着吃苦,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有你适应部队,而不会是部队适应你,这里的铁律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也绝不允许任何人改变。由于我经常擦鼻血,鼻子最终落下了炎症,以至于下了连队一年后,去了支队医院做了手术,才得以根除。
我记得那天,天空并不作美,窗外,灰蒙蒙的,我的心也像屋外的天气阴沉沉的,我左走走,右走走,时而不由自主的打转,趴在窗台上没有目标的到处张望,总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来缓解一下内心的纠结,至于是什么,不重要。其实,内心是兴奋的,也是恐慌的,因为班长直到现在还没有给出个肯定答案,全班人员能不能都跟他走,会有几个落单的?会不会有我?结集号吹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了,听天由命,顺理成章吧,我一边安抚着自己,一边马不停蹄的迅速打包,带好自己的物品,以大队到中队至班组的形式,兴奋的迅速向营区进发,那速度很快,像极了脱了缰的野马,即将奔赴久违的大草原,寒风,似乎也嗅到了我们奔放的激情,瞬间便没了寒气,犹如春风拂柳面,甚是快哉!远处我看到很多辆军卡、依维柯、大巴、警车,那应该是接我们的吧,我心里犯着嘀咕问着自己。到达指定位置后,依旧按大队中队班组顺序排列,以纵队的形式以个子高矮顺序进行入座,各班组汇报人数,报至中队,中队至大队,各大队值班员,跑七步、立正、敬礼,支队长回礼,向支队长汇报人员情况。随后支队长演讲《至下连队同志们的一封信》,随后政委发表致辞。至于致辞的内容,我几乎全然没有听进,一股脑的,忧虑着能不能跟班长走的事情,突然我的脖子一阵凉丝丝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空飘落下来,直往脖子里钻,大概二十分钟过后,便迎来了下连队的正式通知,大队值班员跑去支队长那里接过几张各个城市下连队指定的人员名单,我看见坐在我前面的赵一飞,腿动了几下,脚后跟犹如抽搐般在不不停地抖动,我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缓慢的移动左脚,试图用左脚尖去压住他内心的紧张以及恐惧,正当这时,一张不是班长城市的名单中竟然喊出了赵一飞的名字,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他答了声:“到”身体便自然反应的站了起来,笔直的站了六七秒无动于衷,我清楚那一刻他应该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又是无奈的,但容不得多想,命令下来,你就要无条件的马上行动,他抱起马扎,提着放置包,中间没有一句话,甚至连那一丝丝眼神交流都没有,便顺着大队值班员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我的余光中。雪越下越大,随着风越吹越猛,也越下越密,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大队值班员也加快了语速,一会便念到了班长所在城市的人员名单,我极其认真的听着大队值班员念的每一个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而错失跟班长走的机会,不一会,李硕站了起来,紧接着第二三四五六七个人以及我后面第八个战友都相继的站了起来,背着背包,抱着马扎,提着放置包,便朝着班长所在的方向走了,我心里有些恐慌了,但是还是坚信下一个就是我了,因为除了坚信,别无他法,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就像墨菲定律中说的那样:“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事情往往会向你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有这个可能性。”所以这个可能性是我所担心的,也是存的的,我也正中了所谓的可能性,这些话起初是不能够让我死心的,真正让我死心的是那个名单中喊出了两个我没听到过的名字,这意味着班长所能带走的新兵人员满了,至于那两个人是谁?对于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剥夺走了我跟班长走的权利,抢占了我的名额,那一刻我是怨恨的。这也意味着我被抛弃了,我看着他们提着放置包,井然有序的随着班长向远处走去,消失在弥漫的大雪中,那一刻我五味杂全,从未有过的坠落感,迅速使我跌入谷底,头脑一蒙,瞬间便丢了魂魄,感觉整个人身体似乎被掏空一般,纷纷落下的雪花,都足以将我压垮。我无助的观望着四周,以往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转眼便只有三三两两,横七竖八的战友呈现在我面前,这些应该都是被班长抛弃了的吧,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为什么我不能跟班长走呢?为什么被抛弃的人会是我?我一直处在悲伤的状态中,处在这两个疑问的焦虑当中,反复的质问着自己,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结果,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在我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从军事训练、体能、以及日常生活等方面和他们进行对比,结论是我不比他们差,可结果为什么是这样的呢?我反复纠结式的自问,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答案和安慰,以至于大队值班员喊我名字的时候全然没有听到,过了好一会,有一个人影跑到我面前冲我说到:“你怎么还不走?”,我才突然清醒过来,抬头一望,是大队值班员,我立马站起来回答道:“还没喊我名字”他皱着眉头迫切的翻着人员名单生怕有一点纰漏,同时问到“叫什么名字?”我低落回答道“李飞”,值班员迅速找到了我所要下的连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到:“刚才喊你没听到吗?瞧你这捏不拉几的样子,霜打的茄子一样,没跟班长走是吗?”我低着头回答道:“是”,值班员拍了拍我肩膀说到:“一个新兵蛋子,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你班长带的你,教会了你一切,难免会产生依赖心理,但是你要迅速的调整过来,你现在是个兵,不能像个没断奶的小孩,你更多的责任和使命,赶快去找你的连队在最南边,我顺着值班员所说的方向走了过去,可我走的很慢,腿部关节不听使唤,好像迈步前进,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雪很大,以至于我根本看不到最南边离我有多远,也不知道要走多久,只感受到身边不停地有人影擦过,回头望望,身后一行脚印很快被无情的雪吞没了,如此寒凉。走了不一会,我听到我左边方向有人喊我名字,扭头一望,一个人影从不远处急促的向我走来,越发清晰,定神一看,是班长,他张开双臂笑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也附和拥之,那个拥抱很暖,几乎暖化了我所有的恐惧和失落,随后说到:“我很遗憾,没能带你走,你要知道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下了连队,要少说话多做事,要多有些眼色,多微笑。”我们的交流很短,以至于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或者说那一刻我大脑是空白的,我试着很用力的想说些什么,来打个圆场,好让我们的离别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但嗓子是哽咽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氛围,像极了数学题中的公式,只能用无解来解释。我只是不住地点头示意听师尊便,班长前面所说,我似乎很容易做到,至于后面的“多微笑”对于我来说挺难的,我生性有些孤僻,话很少,也很少笑,每次笑起来也多半都是随声附和,发自肺腑的笑声少之甚少,面部绷紧松弛的转换,总让我有些不适,为此,在下连队后的一年中为这事我可没少挨“操练”,那时候我才明白“多微笑”三个字的深意:“不管你的心情是不开心或者愤怒,还是所谓的惆怅,你都需要把这些情绪隐藏起来,独自碾碎消化,你要把你最好的状态拿出来,给世人看到,没人喜欢看一个整天拉着脸的人,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是整个部队,没有人能破坏部队的形象,也绝不允许别人破坏,在部队里你需要学习的第一样本领便是自愈力”。
班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渐行渐远,我并没有责怪他的决绝,那一刻我懵懂的理解了当兵的意义,明白了我们彼此都有应该自己坚守的责任,我也已经找回了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别无他处。我提着放置包继续前进,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我终于走到了最南边,我看到一个班长站在大雪中,四处张望着,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到处寻找的人便是我吧,毕竟能跟自己班长走的都走了。我主动迎了上去,打了声报告,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班长看过人员名单后核实了一下身份,我便加入了他带的队伍,进入到队列中,正式成为✘✘连队的一员,也意味着我下连后的生活正式开始。由于所处的连队比较小,来迎接我们的只有六辆suv式的警车,我们都挨三顶五,勉勉强强坐下,由于出营区的大门只有一个,进来的车辆又特别多,所以出去的速度很是缓慢,司机打开了车上的空调,这才感觉身子暖和了一些,狭窄的空间,陌生的人群,总使我心情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压抑,心跳异常猛烈,我只有深呼吸才得以缓解,我很想逃,却逃不掉,可又该逃向哪呢,可这终究才是我的最终归宿呢,不一会,他们开始彼此互相交谈,有说有笑,热闹的氛围此起彼伏,我并没有为自己的被冷落感到些许的失落和沮丧,我很庆幸他们无暇顾及我,这反而使我心安。以我当时神经质的状态,肯定半天支支吾吾不出一句话来,这着实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呢,我又怎么忍心去当这个破坏者呢。谈笑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快的,随着车辆的接二连三驰出,不一大会儿功夫,便轮到了我们,司机踩着油门挂上挡便向营区大门驶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看到前面的那辆大巴车,正是班长连队的车,这是我极其不愿看到的,透过大巴车的后窗玻璃,我清楚的看到了两个极其熟悉的背景,是杜飞、马涛,不会错的。这两个能力远不及我的人竟然能跟着班长走,我心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丝丝的抱怨,可是木已成舟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回头张望,不想彼此有片刻的对视,相安无事的度过这一条笔直的大道,直至分叉路口,从此大家各奔东西,永不相见,永不再见,好让我这颗自尊心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可是,对于自己成长脱变过的地方,谁又忍心不多看几眼呢,车子缓慢的驰出了营区,突然间,我看到杜飞马涛似乎有要向后回眸的迹象,我也顺势向侧边方向观望,坚决不给彼此对视的机会,我清楚的明白,当彼此对视的那一瞬间,我便输了。余光中,我还是发现杜飞看到了我,我看到他捂着两只手大声的冲我喊叫,马涛则在一旁拼命拍打着窗户,来引起我的注意,而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观望着侧边一角,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他们,我也无法突破心理防线面对他们,总之,我不能输。直至到了分叉路口,我们便朝着各自连队的方向相反而去,我这才扭动早已僵硬的脖子,定神向后窗玻璃张望,但是大雪早已笼罩一切,大巴车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哪曾想到这对于有些战友来说这一别便是永远。有的战友在第三年士官集训中遇到过,有些便在第二年早早的退了伍,再也不曾遇到。我们用情感拉近关系,又用比较制造距离,就像是旋转木马,彼此追逐但却永远无法靠近,输赢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满是内疚的悔意。但我并没有因为当时没有跟着班长走而有遗憾,反而会觉小事一桩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那个年纪这可是天大的事呢,正如你我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只要活着,就总会遇到困难的,何不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的静下心,等一等自己的灵魂,你只管努力,其他的交给天意,如果事与愿违,上天一定另有安排,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谁一定会跟着谁走,朋友,但你一定要学会自己跟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