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福山
（附：昔日建国路）
【笔者按】这是一篇发表在兰溪日报2000年3月3日副刊上的文章，一晃过去了整整22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更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旧时的模样了，而我却还时常路过这里。当然，我已不再是当年青春年少的我，怀旧的我是一个背弓头白、步履蹒跚的老翁。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四万万同胞中99%以上都穿布鞋，布鞋是大众化产品，皮鞋则是少数达官贵人和精英階层的专利，所谓西装革履是也。
抗战的炮火把一个绍兴人推到浙中的腹地兰溪，他叫王友传，在当时的北门头开了一爿“王友传鞋店”，专做布鞋。王友传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故多数人就叫他“鞋匠阿二”。这个店铺开设在北津桥外的建国路口，因为塘弯巷在此路中拐出，故老人们又习惯地叫塘弯巷口。后沙溪自石门涧潺湲流来，再从北津桥洞中穿过，然后经二头门直泻而下，过三拱桥与兰江相汇。这条后沙溪的北面就是兰溪的北门城外，那时四方难民流寓于此，开设了多爿洒店、肉店、包子店、南北山杂货店、成衣铺和豆腐作坊，移民们的勤劳努力已使这条原来的陋巷，变成颇有声望的商业小街。而做布鞋的只有“王友传鞋店”独家。
布鞋的制作工序并不简单：首先是糊鞋底，用浆糊把一层层剪成掌形的旧棉布粘贴在一起，在日光下晒干；然后是纳鞋底，用麻线一孔一针，大约500余针穿纳而成；鞋底还必须用一个特制的铁槌敲平，用滑刀切成左右、大小一样的一双。再就是制鞋帮，棉鞋是船形的，夾一层棉花。单鞋是U字形的，都是精工细作而成，上部还得缝上一条卷边。然后就是鞝鞋，布鞋是鞝的，一周100余针，每针都必须勒得紧紧。再铺躺底，敲平后翻转，所以做布鞋的作坊就叫翻鞋作坊，做布鞋的师傅就叫翻鞋师傅，以区别于一般皮鞋的钳帮制作。然后，用合脚寸的乌桕木楦头敲打，楦紧成型。楦好后打湿鞋帮，再在露出的鞋底圈上燙上白粉，放入木制的烘箱烘干。烘干大约需一小时，取出楦头，一双布鞋才得以制作成功。在今日之兰城，这个传统的手工艺技术，几乎已经绝迹。即便在边远山区，恐怕也已失传。后世兴起的皮鞋、塑料鞋、胶鞋、网球鞋、旅游鞋，沙滩鞋等类新秀，已逐渐把老祖宗布鞋淘汰了。但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却仍会偶尔想起穿布鞋的那种舒适轻松的滋味，也还有为数不少的老北门街的居民怀念着这位鞋匠阿二，他那殷勤待客，毫不马虎，笑容可掬的神态曾倾倒过无数顾客。他自己也就靠着这一针一线的穿纳，养活一家十余口人，直至过世。
世纪已翻开新的一页，但布鞋自有它在历史上的地位。新纪元的某一天，也许有一位作家会写出一本专门研究“鞋”的学术专著来。而这位鞋匠阿二的儿孙晚辈也会在朦胧中再见他们祖上在灯光下缝纳敲打的影子。
（施福山于2000年3月）
附：昔日建国路
打我记事起，老家就住在北门头后沙溪旁的一条小街上，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外婆去世。这条小街中间铺着青石板，两边是石子路，从北津桥一直通到兰江边的王家码头，原名叫新任巷（古时候新官上任，都在王家码头上岸，走这条路进兰溪县城），抗战胜利后改称建国路。
北津桥西有一爿凌空悬起的悦来旅馆，颇有电影里龙门客栈的味道。桥南是进城的老北门，桥北是朱同丰酒店、丝线店、肉店、药店和一家几乎什么都卖的山杂货店。进得小街，靠后沙溪一边是江南水乡独有的排门屋，屋的一半是用木柱子支起的吊脚楼，且隔几间就有一个小河埠供居民打水洗涮，当然也是我们小孩儿嬉水捉鱼虾的好处所。小街的店面，起始是吴氏木作坊和王记石头坊，对过是明德柴行和王友传鞋店；前行是两家相对的裁缝铺和老李包子店、姜记豆腐作坊，对过便是青石墙门的泰安公寓和叶信记线厂。过去是本保殿，这本保殿状如鲁迅笔下的土谷祠，里面呆坐着几尊斑驳陈旧的泥菩萨，已经多年没有香火了。后壁有个墙洞，钻过去就是塘弯巷姓郑人家的院子，是我们儿童躲猫猫捉迷藏的地方。再过去就是阿四鞋店，荣振棺材铺和北门最大的火腿行（沿溪一片空地全是他们的晒塲）。过了火腿行，就到了徐家祠堂和与之相对的二头门四明公所了。四明公所俗称宁波会馆，正面对兰江，门前蹲伏着一对大石狮子，要走数十步台階方能下到溪下街王家码头，规模宏大，气势非凡。而王家码头之上则是二边排开的茶楼酒肆和小吃店，著名的小吃有祠堂院毛豆腐、毛师傅葱烧饼、老杨馄饨等，热气腾腾。从早到晚满是上下船的歇脚旅人和周边聚拢来的熟茶客，在茶楼酒肆里谈天说地或听瞎眼王麻子拍着个长竹筒唱道情，十分闹猛。小街里也不乏书香门第的斯文人，如后来当上主委的老学究赵樟南，参与编撰第一版《新华字典》的唐锡云和总是反剪双手匆匆来去的公司船账房魏先生。我儿时的伙伴大多是他们的子弟，倘还在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了吧！在这条小街上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还在一个小阁楼上与老伴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来眼看各家熟悉的店铺纷纷关张歇业，儿时的伙伴也各奔东西，王家码头成了大桥脚的排涝站，气势宏伟的四明公所也仅剰下伙房一隅，不过它仍静悄悄地丫立在和平公园一角，作为历史老人，他见证了小街的消失。……
（此为拙作《外婆的腌白菜》中的一段，谨附上，供参阅）
2022.5.13施福山重发于兰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