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行走在苦海边上,捡起一粒粒美丽的贝壳,陪你走了一程,又一粒粒失去了。
相聚又分离,快乐转瞬即逝,能伴你一生的,也许只有黑夜里长久的回忆。
最近读了作家白先勇一篇纪念亡友的散文《树犹如此》,感触颇深。
亡友名王国祥,是他的朋友、知己、同性爱人。
俩人自高中时期相遇,一路风风雨雨,守望相助,共渡了几十年的人生路。
很多平凡的日子,后来想起来,都成了不可复得的奢望。
作者在美国搬新家时,俩人一天一天,不辞辛苦地整理荒芜的庭院,又精心挑选花木栽种在院子里。闲暇时,买来新鲜的大闸蟹蒸着吃。那时候,日子过得像诗一样,忙碌又有趣。未来如浩瀚的星海,充满了无限可能。
一九八九年,作者说,那是一个凶年。
那一年,后院三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那一株,如遭天火雷殛,骤然间通体枯焦而亡。枯树被砍掉拖走,从此,后院的西侧,便出现了一道缺口。
那一年,王国祥病了。从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年的抗病求医之路。
尽管作者美国、台湾、大陆四处奔波,尽管王国祥保有铁一般的意志,病魔依然毫不留情地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作者眼睁睁看着一个健壮的人日渐消瘦,直至形销骨立。
那是一种你用尽全部力量也无法挽回的无力,就像烈日下源源消融的寒冰,一滴一滴流逝的,都是你心头的血泪。其痛苦,非亲历之人无法感受其一二。
文中有个场景,作者在大陆寻药期间,有人推荐气功疗法给他,因为路途遥远,王国祥又身体虚弱,最终没有成行。
作者说,但这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如果当初国祥尝试气功,不知有没有复元的可能。
这种耿耿于怀,是在痛失所爱的悲伤上,又洒了一把细细密密的盐。
因为世事的无常,命数的不可测,人生的遗憾宛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这也是我们常常遇到的人生体验。
我想起韩愈的祭文名篇《祭十二郎文》里,也有相似的经历。
侄儿十二郎写信给他,说得了软脚病,韩愈以为这是江南之人常常有之的,并不以为意,不曾想,侄儿竟因此病离世。
又感慨,若早知年轻而强壮的侄子竟先他这个长者而去,他一定辞去官职,与侄儿早早团聚,绝不因为公事辗转使俩人数次错过。
若非长久的遗憾和耿耿于怀萦绕于心,如何写出那般泣血的文字?
王国祥离去时,作者一直陪在身边,握着手陪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从此,天人永隔,他们在人间告了永别。
从此,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往后的日子,时间或许可以抚平眉间的愁绪,却永远弥补不了心里的缺口。挚爱别离,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树犹如此,人生何如。
想起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那句名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一说人去树枯,一说人去树荣,不一样的描述,弥漫着一样的至深至痛的悲哀。
爱别离,人生至苦。我们能做的,也许只有珍惜当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