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作家张喜华的祭文:为了没有别离的相聚

作家张喜华

   喜华,我席地而坐,将你最爱喝的枇杷酒倾入杯中,想着你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你的灵魂慢慢飞离肉体,消失在某处。记得你说过,你不会飞过地球边缘的滤网,你不要消除对今生的记忆,因为你必须要记得我,然后在未来某天,和我相聚。


薄薄的灯光洒在我的脸上,我端起酒杯,和对面的那只酒杯碰了一下,说,喜华,干杯吧,我送你。

呵呵,我送不了你。你在上海的家走的。

而我一直在南宁。

曾几何时,这样的夜晚本是属于我们的懒洋洋的时光。从大连的星海广场,眺望我们曾经编织过的梦境,海上的渔火、流淌着的幻彩、离别的路口、还有你眼角的晶莹泪滴.....此刻,两杯酒,一杯已空,一杯已冷。我握住酒杯,指尖生疼,记忆像被蒙上暮霭,然后被刀轻轻拨开,血流入注……

几次浅眠中梦到你,温暖宛如初见,仿佛有些事一直未变。只是看看眼前的狼藉,才知从此世界再无绚丽如你。

没有什么能比失去你,更让我绝望。

对于我来说,没有你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泪水切断眼前的明亮,如同一幅褪色的风景画,在悲伤中变得黯淡。

喜华,5天前的那个上午,阳光明媚,空气清冽冷峻,你在上海昆山的家中离世,其实我知道,你是被天父接走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大脑无法思考。很奇怪,我感觉不到悲伤,也没有眼泪,脑海里都是我们过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起来,居然还可以笑出声音来。我对二哥说,喜华解脱了,她终于可以不疼了。

喜华,是不是我很残忍?对于你的离世,我居然表现得如此轻松。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碌、工作、出差,可以说忙得不亦乐乎。可就是经常在某个间隙,我会发呆,一会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会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然后,我还是无泪,也无悲伤。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对着你的电话号码发呆,对着你的微信头像发呆,我发出去的消息久久没有回应,我拨出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我席地而坐,茶几上杯盘狼藉,酒尽瓶空,我五内俱伤。眼泪流得一塌糊涂,巨大的悲痛铺天盖地的朝我席卷而来,连呼吸都带着丝丝疼痛,我恍若身染重疾,没有一点气力,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难受。

此刻,我不得不相信,你真的走了,岁月,永远停留在你48岁的年华。

我不得不相信,这世间,又只剩我一个人了。你留我在寒凉的尘世,在这个永远轮回不完的12月,如此孤单的面对我们曾经计划好的一切,以及我们的未来,却无力回天。

我甚至不知道人在悲痛难耐的时候还能放声嚎啕,还能大肆涕泪,这些我都做不到了,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我总在内心里发问:你去的那个世界有没有灯光,有没有电脑,有没有书籍,有没有令你喜欢的人作你知心的朋友而不致让你孤单。

此刻,你的两本书就放在我的案头。

喜华的两本书

翻阅着你的文字,再次进入你的灵魂,以这种方式与你为伴,和你对话。

喜华,我们相识已经12年了。

12年之前,我是孤单的。认识你后,我枯萎的灵魂开始焕发了勃勃生机。记不起如何认识你的,只是依稀记得,每一个有你的早晨或者黄昏,我的灵魂都裹挟着芬芳,洋溢着快乐。

也许写字的人,多是孤单的,亲情的疏离和稀薄,让我们自然而然的成为彼此至亲之人。我们一起疯,一起二,一起作。在关键时刻你总是那么不容置疑的保护我,看顾我。这种爱,远远胜于血缘。

你丰满我了我的生命,然后又抽离了我的生命。我生命最生动的年华,就是有你的这12年。

今天,你带着我们青春的梦想,独自走了,长眠于那青春的墓园。

在你睡着的墓地,除了天家的人,没有多余的人为你送行,亲情之于你我,都太过奢侈,也太过寒酸,注定我们都是孤单一生。

也只有我们彼此,才是彼此的亲人。

只是喜华,就是我,都没能来得及赶赴上海,亲自送你一程,这让我难过,甚至无法原谅我自己。

今年9月,得知你的病情恶化,去上海看你,你瘦弱得不堪一击,走路都摇摇晃晃,我不敢想象,春节时还活蹦乱跳的你,才短短几个月,就已是这般情境。生命太脆弱,也太渺小,一个小小的癌细胞,就能将我们生长几十年的躯体啃噬得伤痕累累。那一刻,我拥抱着你,你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脸,你宛如一个婴孩般无助的抱着我,我那一刻的悲伤,绝不亚于你。

我不敢告诉你真实的病情,这让我很内疚,我很想告诉你,让你明了自己的真实情况,好做最清晰的打算,可我不敢,喜华,我真的不敢。

当你向我索要你提前准备好的138片安眠药时,我多想给你,让你早点结束那漫长难熬的痛苦。要知道,看到你的疼得不成人形,我内心的疼痛之于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我还是不能给你,当我把138片安眠药换成了维生素B6和谷维素,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是爱你,还是害你。

喜华,如果让我选择,我永远不要有这么一刻,我们的灵魂被囚禁于这摇摇欲坠的肉体,受尽折磨,不得解脱。不管这个肉体多么的破烂不堪,只要不死,灵魂就只能固守其中,和肉体一起历尽万般苦难,直到最后一口气。而我,却不能也无力去释放你被苦难囚禁的灵魂。

世间的陈规陋习,糟粕文化又是给灵魂的另一个监狱,你我又皆被囚禁其中,明明知道不该让你忍受这么多痛苦,但我必须要遵守,否则我也将万劫不复,我的万劫不复不重要,我自私的担心,你也会因此对我心怀芥蒂,我太在乎你的感受。喜华,你我,谁都逃不出这残酷冰冷的监狱。

还记得,今年6月你写了一首打油诗:

少年壮志尚未央,

肌体各处降秋霜。

灵魂纵有千秋志,

也需肉体做膳房。

是不是那时,冥冥之中你已经隐隐感觉到生命的尾声将近呢?

今天,我翻出了一张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中的你,尽管疲惫,但健康阳光。那是7年前,我们在北京某个饭店拍的。

7年前,也就是2009年9月14日那天,我去央视录制一档关于女人的节目。当时你家卓卓在天津学钢琴,你陪读。知道了我到北京的消息,你第一时间赶赴北京和我相聚,我们没有住央视提供的宾馆,自己跑出去开了一间房。那一夜,我们钻进一个被窝里,整整聊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我们都带着黑眼圈熊猫眼赶到录制现场,你帮我化妆,然后就一直陪着我,直到节目录制结束。

午饭时,我们在饭店拍下了那张疲惫的照片。

这一生唯一的一张和你的合影,今天,居然也记不起那家饭店的名字,我想那饭店最伟大的使命,应该就是为我们留下了这张照片。

人的记忆,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越想要记起越是要忘记,越想要忘记的东西,偏偏总会忆起。

此刻的记忆里,全都是你我的点点滴滴,片片断断。

曾几何时,命运裹挟着我们的脚步,让我们分离于人间的歧流断脉。

2006年大连一别,我回南宁,你到上海、时而转战烟台。

然后到2009年的9月,我们在央视见面。

之后,我们便彻底失去了联系。这之间,你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孩子生病,婚姻危机,所有的不好,你都独自承受,怕我担心,你执拗的不和我联系,不给我知道你的任何情况。你默默我承受了一个女人难以支撑的难处。

直到今年春节前夕,命运之手,又把我们绑回到一起。

我日渐枯竭的灵魂,又重焕光彩。我们计划写下一本书,各自开了头。

我们研究中国最古老的历史和文化,我们想还原一个真实的人类文明史,想探究宇宙中不为人知的秘密。研究老子,孟子和庄子,研究外太空的生命,研究罗布泊的真相。我们要把这一切,写进我们的下一部作品中,你写未来,我揭过去。

我们,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些壮志凌云的岁月。

只可惜,天道生人,这所有的一切,我们都无法把控。就在我们运筹帷幄跃跃欲试之时,你却病入膏肓。你笑称说,上帝要给你净身,你需要一个干净的肉体盛放灵魂。

而后,你被天父带走,硬生生地把我们隔开。

我曾对未来有过许多悲观的假设,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绝症该怎么办?如果又一天地球毁灭了怎么办?我给每一种不幸都准备了预案。可是我从来不曾想到这种意外,如果你先我离开了怎么办?我们的后半生,约好是在一起过的。

红尘俗世,纷纷扰扰,你长睡于那至寒之地。最可怕的,是我还活着。

银针金线,我编织出幻想中的我和你,没有离殇。

可事实是,你真的走了,你还有4本书没来得及出版,还有一部长篇没有写完……

今天是你离世的第5天。此刻我盯着明亮的电脑屏幕,回想二哥的话:喜华走的时候不那么疼了,医院尽量以减轻痛苦为最佳治疗方案。

我安心了。我最怕你走的时候痛苦挣扎。我在上海的时候,看着你疼过无数次,你说浑身像飞针走线一样剜着疼,疼得你嚎啕大哭彻夜难眠。

害怕你那么疼,我却无能力为的看着。可你终是历尽千般疼痛而走的。

喜华,你就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就在你病重的日子,我们在谈到爱情时,你居然能忘记疼痛,雀跃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在你走之前,还有一个远方的男人,他期待着有一天你好了,能和你有个未来,这一点,你是幸福的。

你一生都在研究爱,回想你写过的两本书《男人本性》和《让爱缠绵》,都是为爱而写,探讨爱的表达,男人的幸福来自女人的爱,女人的幸福来自女人对男人爱的正确诠释和给予。

你的爱是厚重的,而人世间的爱,确是稀薄。你爱过的又如何?以至于你在你的灵前,有多少爱蒙尘不破,成为死灰。

只是,庆幸的是,你去了天父那里,他的爱,会将你全身包裹,溢满天堂。

所以,喜华,我知道,你此刻闭上了眼睛,却在天家的世界里睁开,而你的眼神,依然会惊艳天堂里的岁月。

浮屠塔,七千层,不知今生是何生。

愿时光永远驻留在2016年12月7日的上午,一片彼岸花开,我们还是花丛中稚气未脱的少女。

我们此次的分离,就是为了下次没有别离的相聚。

          你的知音、挚友:于小尘

               2016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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