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笔/一笔勾销怨仇恨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本文参加“侠影重启,与风同行活动”,ID:高天阳文责自负。


一、

崔人泪十岁过后就不曾再哭过,因为他的师父崔判和他说:哭是没有用的,何必哭!

可是崔判却给自己的徒弟,唯一的传人起名为崔人泪,是因为这孩子将来的路不好走,他不能哭,只能让别人哭。

崔判本是洛阳崔氏的继承人,一手祖传的“大挥毫六笔断肠”饮誉江湖。奈何年少轻狂,招惹仇家,最后竟沦落得投身权宦刘瑾掌握的杀手组织——龙血,成为一名冷血杀手。

崔家祖传的判官笔——“断肠”,也成了残害忠良、屠杀英豪的利器。

崔判很后悔,自己一念之差,断送了洛阳崔氏百年名声,于是他参与了推翻刘瑾的“诛魔”行动。

该行动是成功的,崔判也得到了朝廷通过侠王府颁布的“特赦令”,得以重新投入江湖正道。

可是崔判不但没有得到江湖同道的接纳,反而遭到复仇。

当他回到洛阳,打算以干净的身份祭奠崔家列祖列宗时,被“语冰剑客”高山雪,杀死在墓地。

高山雪与弟弟高山阳皆是沧海剑派门下,高山雪名列“沧海七剑”,高山阳却是一名二流剑客。

高山阳知道凭武功难以扬名立万,于是借着江湖中对抗刘瑾集团的声势,参与了数次针对刘瑾党羽的刺杀行动。

结果武功不济的高山阳死于崔判的断肠笔下,丢掉了性命,博得了美名。

仇恨就此结下,更在崔判回到家乡后得报。

一份仇恨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份仇恨的开始!

崔人泪背负起了恩师被杀害的仇恨,他要复仇的对象,就是著名剑客高山雪。

可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高山雪的对手,所以他已经在师父的坟前擦拭断肠笔三天了。

镔铁打造的断肠笔被他擦得雪亮,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

断肠笔没有一点灰尘,他没有一点胜算。

良久,崔人泪擦拭的手感到酸痛,他将抹布狠狠往地上一甩,独自喊道:“高山雪,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是有人能帮我杀你。”

他想到了两个人,“无弦老人”梁音和“黑白童子”洛无悔。这对爷孙是还活着的原龙血十大杀手中,唯二不愿意接受特赦令的人。

不愿意接受特赦令,就意味着放弃洗白自己,重新投身江湖白道的机会,那么他俩就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梁音的“洗神八奏”和洛无悔的“对弈手”,都是传承百余年的绝学,足以对付高山雪的沧海剑法。

不过江湖传闻这对爷孙准备投奔兰亭会,毕竟兰亭会总舵主文饰之自诩风流、附好风雅,也在暗中向梁音和洛无悔示好,吸引二人前来投奔,作为抗衡敌对的钱塘帮的筹码。

于是崔人泪收拾行李,带上断肠笔和一颗复仇的心,前往浙江兰渚山。

他赶了四天的路,却在行经庐州时,收到一则坏消息:梁音和洛无悔在途经凤阳时,受到江湖白道伏击,凶多吉少。

崔人泪立马改道凤阳,待进入凤阳,他开始小心行事,一改文士打扮,换上行脚商人的装扮。毕竟凤阳帮虽小,却是站在江湖白道一边的地头蛇。

他虽然不是龙血杀手,却是龙血十大杀手之一的崔判的徒弟,很有可能成为凤阳帮的目标。



二、

谯楼,也称鼓楼,位于凤阳这座皇朝中都的云霁街的东面。洪武八年,由明太祖皇帝朱元璋下诏建立。据记载,“凤阳中等卫所拨军余一百六十四名,以官顾之,为守楼,并习吹鼓。凡遇公私,以便应用。如有损坏,例于军卫修葺”。在明一代,谯楼完好。清代,鼓楼成为全城重要集市,遂有“凤阳八景”之一的“谯楼归市”。

崔人泪四处查探,打听消息,终于在谯楼一处墙角隐蔽处,发现了一个用朱砂所画的龙头。

这是龙血杀手在紧急情况下用以互相联系的标志,师父崔判曾跟他提起过:龙头吐焰的方向,往往就是龙血杀手所在方位。

崔人泪顺着方向,在一条横街的中间,见到了一家小小饭店,牌匾上写着“过来食”。

杀手也得吃饭,可是能在被追杀的危险时刻,堂堂然进入一家饭店吃饭吗?

崔人泪抱着怀疑,进入“过来食”。

这家小饭店只有一层楼,内里是五张方桌,七名客人,外加一个掌柜和两个上菜招呼的小二。

掌柜的正在敲打着算盘,核对着一天的流水,算珠被打得噼啪响;一名小二正收拾着一张桌子,另一名小二招呼崔人泪下座。

虽然店小二知道得多,但是崔人泪此刻不方便询问,于是要了几碟菜,一边吃一边盘算。

崔人泪右手边的桌子上,坐着两名大汉,看他们一身劲装短打,显然是江湖人士。他俩埋头边吃边说,似乎在说着一些江湖事。崔人泪立即运起内功,神聚双耳,打算听一听他们在悄悄说些什么。

“陈香主,你们兰亭会怎么才来呀!”

“怎么了?徐堂主,我们不是按原定日子来接应了不是?”随即嗔怪道,“这凤阳不是你们凤阳帮的天下吗?怎会你还约我来这小破店,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谨慎起见!这次围剿梁音和洛无悔的江湖人马里头,可是有高山雪啊!”

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崔人泪瞬间心神激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继续凝神静听。

“高山雪那古怪脾气谁不知道,端的是嫉恶如仇、高冷如雪。要是贵会与我帮密谋保护梁音和洛无悔入浙一事泄密了,高山雪非铲平凤阳帮不可,然后去找贵会的晦气。”

“居然是那个高山雪,那可不好办了。

“更难办是高山雪已经在两天前就遭遇了梁音和洛无悔,双方大打出手。结果梁音负重伤,被洛无悔带走逃离。跟随这对爷孙的龙血杀手,都被杀干净了。不过以梁音的伤势定不能走远,所以现在应该还藏在凤阳。”

崔人泪听到这里,情绪一激动,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这一举动立即引起陈、徐两人的警觉,他们停止密谈,一起回头看向崔人泪。

崔人泪知道自己失态,在见到陈、徐二人的目光指向自己这边时,右手忍不住按上了放在桌子上的断肠笔的囊套。

徐荣见崔人泪有异动,伸手入怀,似乎抓住了某种兵器。

陈贵较为年长,担任兰亭会香主十年有余,加上常来凤阳地界,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于是出言询问道:“敢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三、

崔人泪随时可以抽出断肠笔,可陈贵的手也按上了腰际的峨眉刺,徐荣怀里此刻也抓着一把暗器。

气氛顿时紧张,其余食客见形势不妙,纷纷结账,迅速逃出。掌柜和那名招呼的小二瑟缩一角,让原本略显狭窄的“过来食”小小饭店,如今陡然有些空旷了。

崔人泪也是年轻气盛,更仗着自己掌有断肠笔,身负名声二百余年不坠的“大挥毫六笔断肠”,于是朗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洛阳崔人泪。”

其实崔人泪不过刚出道,陈贵和徐荣都没听过他的名号,不过洛阳人姓崔,加上他手上疑似判官笔的囊套,这两个老江湖登时想起了崔判这个著名杀手。

“崔判是阁下什么人?”

“正是恩师。”

陈贵和徐荣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徐荣道:“不知崔少侠来凤阳,有何要事?”作为地头蛇,对待崔人泪这一江湖新人,他本不会如此客气,可是适才他与陈贵商讨护送梁音与洛无悔二人之事,崔人泪陡然捏碎酒杯,不得不让他怀疑自己的事情已然泄密给崔人泪这一第三者。

“实不相瞒,我正是来此寻找梁音和洛无悔两位前辈。”

崔人泪觉得不需隐瞒,自己与兰亭会、凤阳帮没有仇怨,加上都是为了梁音和洛无悔的“安全”而来。

哪知道陈贵和徐荣如今正是“做贼心虚”,担心己方的谋划泄漏,于是陈贵赶紧问道:“不知崔少侠找这二人何事?”

崔人泪初入江湖,哪会去思虑这当中的一些关节,于是直接说道:“在下打算与梁音和洛无悔前辈联手,杀了高山雪,为我师父报仇。”

陈贵和徐荣一听,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杀高山雪。”

要知道高山雪是成名多年的剑客,在“沧海七剑”中排名第五,江湖中威名赫赫。崔判被高山雪诛杀一事,江湖皆知,可谁能想到居然蹦出来一个崔判传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要杀高山雪报仇?

“高山雪可是白道名侠,你这黄口小儿,莫非要和刘瑾余孽勾结?”

“今天你敢在我凤阳帮地界撒野,我正好把你拿下,交给高大侠发落。”

陈贵一手一支峨眉刺,人不站起,就在椅子上一转身,分别刺向崔人泪左颈、左腰;徐荣怀里的暗器正是一把金钱镖,只见他手一挥,七个金钱镖攻向崔人泪头脸胸口七个要穴。

这两人出手狠辣,根本是要杀人灭口。

陈贵与徐荣同时发难,崔人泪猝不及防,断肠笔来不及抽出,唯有抓起囊套,在身前划出一道轨迹。

这道轨迹虽然仓促而成,却像一笔曲折蜿蜒的笔划,写下了一行字般,一口气不停歇,挡下了陈贵的两笔峨眉刺、徐荣的七个金钱镖,正是“大挥毫六笔断肠”中的“一挥而就”。

崔人泪趁势退开,摆开架势,抽出断肠笔。

银光闪亮的断肠笔,锋芒处更是锐气逼人,陈贵与徐荣一时不敢妄动,双方互相对峙。



四、

崔家祖上本是读书人,世代苦读,以考取功名。崔判的高祖崔英早早便考取了秀才,可是此后接连考了三十四年,还是无法考中进士。直到儿子都考取秀才了,他还是个老秀才。

在五十四岁那年,崔英终于高中。可就在揭榜那天,得知自己名列榜中时,他居然在亲朋好友的恭贺声中发疯,最后几番医治无效,难以赴任。

崔英之子崔明见父亲为了科举,为了功名,落得疯癫下场,于是抛弃功名,弃文从武。

据说崔英发疯后,整日拿着笔墨四处挥洒,写字作诗,崔家人只能拿着水桶、抹布跟在后面清洁。

崔明见父亲纵情挥舞,笔法洒脱之余,竟暗合武艺之道。于是崔明将书法融汇进武功,终成判官笔名家。更在机缘巧合下,得一罕见的金属矿石。经能工巧匠之手,锻造出家传神兵——断肠笔。

经过三代人的发扬,洛阳崔氏的名头就此在武林兴盛,直到崔判误入歧途。

崔人泪虽然年轻,但已得恩师真传,一出手就接下两位江湖好手的攻势。

陈贵和徐荣不敢冒进,他们已经亲身体会到崔人泪的本事,怕是要高过他俩。

“崔家的断肠六笔名不虚传,不愧是能和‘血剑’索魂的‘小提诗十一式血剑’齐名的武艺。”陈贵忍不住夸道。

见双方气氛稍有缓和,崔人泪道:“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为何出手攻击我?你们明明就暗中策划保护梁音和洛无悔爷孙,为何还要替高山雪出头?”

崔人泪这番话说得陈贵和徐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当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有位前辈曾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江湖之中,人心比任何武功招数都要复杂险恶。这是崔人泪这位后来名震两河的高手,此时还不太明白的。

虽然崔人泪还不太明白,但他也知道对陈贵和徐荣不可大意,断肠笔在身前轻轻划动,正是断肠六笔中的“意在笔前”,蓄势不发。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徐荣突然向掌柜使一个眼色。掌柜和小二,迅速出手,使用金钱镖打灭了大堂中的所有蜡烛,登时一片黑暗。

崔人泪何时遇到过这种黑暗对敌的局面,立即变招“笔走龙蛇”,断肠笔上下挥舞,将浑身要害罩住,以防对方攻击。

他认清大门方向,就要突围,突然黑暗中好几声暗器破空声响起。

破空声响亮凄厉、十分急促,崔人泪正要止步回防,哪知道并无暗器向自己袭来。

反倒是听见陈贵、徐荣等人发出惨呼声,接着是撞倒桌椅酒食的噼里啪啦声,最后归于沉寂。

崔人泪不敢怠慢,一边退向门口,一边笔划不停。

突然一盏油灯亮起,点灯的人正是那名收拾碗筷进后厨的小二。

他虽然身穿粗布服饰,脸上沾着汗水和灰尘,但是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蕴藏着他这十三四岁的年纪不该有的成熟的眼睛,却是一个普通的店小二所没有的。

“崔少侠勿慌,在下洛无悔。”店小二沉声道。



五、

“‘黑白童子’洛无悔!”

崔人泪心中惊疑不定,再看看其他人,只见皆是背后一二要穴凹陷,更有泊泊鲜血流出,染红衣服。

再看看洛无悔,左手抓着一黑一白两个围棋子,在食指中指间丝滑游走。

江湖中以围棋子作为暗器的,只有“对弈手”这一独门的暗器手法。

“崔少侠好武功,在下即使不出手,想必也足以在黑暗环境中全身而退。”洛无悔赞道。

“前辈过奖了。”崔人泪抱拳行礼道。

洛无悔忙摆摆手,道:“在下虽然与你师父同属龙血杀手行列,但矮你师父一辈,崔兄不必如此多礼。我比你小着好几岁,崔兄喊我无悔便是。”

崔人泪点点头道“是”,接着问道:“梁音前辈何在?我听说你们被高山雪领人追杀,凶多吉少。”

“实不相瞒,我与外公以及一批不愿受六扇门招安的同袍,准备投奔兰亭会文总舵主。哪知道高山雪纠集一帮与龙血杀手有过节的人,要对我等赶尽杀绝。外公如今伤重,正在一隐蔽处疗养中。”洛无悔恨声道,手中棋子被他捏得发出让人听了十分难受的吱呀声响。

“这高山雪简直不可理喻。”崔人泪一拳锤在桌子上,愤恨地说道。

“这个疯子自比高山上的冰雪,洁白无瑕,看不惯我们这些昔日的杀手。其实就算领了朝廷的特赦令又如何,我们还不是被那些所谓的江湖白道正义人士轻视、鄙夷,欲置我等于死地而后快。”

洛无悔这番话,一字一句都说进了崔人泪的心坎里。

他的恩师不就是如此吗?领了朝廷的特赦令,却还是死于旧日仇恨。如今,他也背上了仇恨,行走在这江湖路上。

“我知道你的恩师死于高山雪之手,崔少侠请节哀。”洛无悔走到崔人泪面前,宽慰着说道。

“无悔,我从洛阳到这里来,就是想和你爷孙俩联手,一起诛杀高山雪。”

洛无悔闻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当然想取高山雪的命,可是兰亭会不安好心,凤阳帮与其沆瀣一气。我等处境,如今是很危险的。”

“兰亭会不是准备招揽你爷孙俩吗?”崔人泪奇道。

“文饰之这个表面附庸风雅,其实满脑子古董文物买卖,以获取横财的家伙,他不过是看上了我外公的‘武侯琴’罢了。”

“‘武侯琴’?”催人泪从未听说过。

“汉末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与巴蜀琴派亲密无间,得赠该派的‘无弦琴’。所谓无弦琴,乃是用巴山冰蚕丝所造的几乎透明,却柔韧坚牢异常的琴弦。武侯名扬天下,该琴便被命名为武侯琴。马谡失街亭后,蜀军危急,武侯在城楼之上,唱空城计退司马仲达,便是操弄此琴。此后武侯琴辗转百年,机缘巧合下,为我外公所得,而文饰之觊觎此珍贵宝物。如果我爷孙俩真的去了兰亭会,恐怕会被谋琴害命。”

“原来如此。”崔人泪这才知道为何洛无悔要杀了前来接应的陈贵、徐荣等人。

“事已至此,无悔有何打算?”崔人泪不禁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俩先去与我外公会合,随我来。”洛无悔身法迅捷,崔人泪紧随其后,离开过来食饭店。




六、

时已入夜,洛无悔和崔人泪穿街过巷,时上屋脊,奔走于月色下;时贴墙跟,潜行于暗影中。

他们已远离过来食饭店,来到一处贫民区。破败的房屋比比皆是,洛无悔带着崔人泪七拐八弯,最后来到一间低矮房屋前。

房屋发出霉味,推来门,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屋内床上躺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是一身讲究的文士打扮,却已染上风尘,见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嘴里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这无疑就是名震江湖的“无弦老人”梁音,如今居然是这般凄惨模样。

崔人泪留意到梁音不仅瘫痪,双脚双足更是异常肥大臃肿,问道:“梁老前辈怎会如此?”

“高山雪剑法凶狠,外公的足少阴肾经与足太阳膀胱经被重创,肾脏、膀胱功能严重受损,固有如此凄惨模样。他老人家重伤之下,功力真气所剩无几,受损经脉又难以承受我渡入的真气,加上年事已高,不能下重药。如今……如今只能慢慢调养,希望能恢复。”洛无悔毕竟是少年人,说着就哭泣起来。

崔人泪心下怜悯,坐在床榻边,握住梁音的手,已然眼含热泪。他听师父提起过,梁音本是东海碧云岛岛主,可是他本人只知道抚琴、练武,碧云岛又是闭塞平和的门派,于是人才渐渐被称霸东部沿海的海沙帮吸纳,最后连碧云岛都被侵占。梁音无奈,唯有走入中原武林,却被这般那般的事,被卷入江湖纷争中。最终被东厂密探步步引诱,沦为龙血杀手。

“我不能抛下外公,独自逃生,可是等到高山雪恢复元气,我外公也不可能好起来。如今,我也是束手无策。”洛无悔愧疚地低下头。

“高山雪受伤了?”崔人泪问道。

“不错,他被我外公的‘乱神奏’扰乱心神,而我趁机用棋子击中了他右手手太阴肺经的几个重穴。五日内,他绝对恢复不了。”

崔人泪沉吟良久,道:“高山雪势必还在凤阳境内吧。”

“是的。以他的脾性,不杀我爷孙俩不会轻易离开。这个该死的家伙,简直是跗骨之蛆。”洛无悔稚气未脱,这话却偏偏说得十分愤恨。

“既然如此,我俩就主动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崔人泪转过身说道。

洛无悔闻言惊道:“我俩联手杀了高山雪?”

“不错,总比坐以待毙强。高山雪的惯用手受伤,只能以左手持剑,剑法大打折扣。断肠笔长于近身攻击,无悔你的对弈手擅于远程杀敌。我俩联手,胜算该有六七分。”

洛无悔点点头,道:“崔哥分析的是,眼下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你可知高山雪现在何处?”崔人泪问道。

“这凶人向来性子高冷,不隐藏行迹。跟着他来凤阳的江湖人虽多,但他不与其为伍,如今正独自居住在九华山下的龙兴客栈中,调养伤势。”

“如此甚好,我俩前去狙杀他,阻力会小很多。”崔人泪精神一振,自信写在脸上。

梁音这时突然激动,在床上挣扎起来。

崔人泪与洛无悔赶忙扶好,梁音却还是在挣扎,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外公定是不想我俩犯险,想阻止我们。”洛无悔顿时泪如雨下。

“梁老前辈放心,您的心意我懂的。”崔人泪握住梁音的手,动容地说道:“但是大丈夫,有时候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梁音闻言不再激动挣扎,只是嘴唇还在上下张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崔人泪没有放开他的手掌,只是那么静静地握着、听着。

梁音的目光本就衰弱,自顾自喃喃而语。在这两番激动挣扎之下,牵动伤势,双眼逐渐无光。




七、

梁音已然年迈,加上身受内伤,正是虚不受补之际,崔人泪和洛无悔都不敢渡入真气,缓和其伤势,只能握住梁音皮肤松弛、肌肉松软的手。

就这么半刻钟后,梁音闭上了眼睛,此后都不会再睁开了。

洛无悔哭喊着“外公”,可他的外公,唯一的亲人已经无法回应他的呼唤了。

崔人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短短数日内,就亲身经历了两番生死离别,这不禁让他闭目沉思:这世上的仇恨又添了一笔!可是龙血杀手本就背负血债,他们的死,正是一场复仇的结果。那么这些龙血杀手的亲属弟子,该不该为他们报仇呢?如此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崔家子弟虽然早就不求功名,但是文化学识每一代都没有抛下。熟读四书五经的崔人泪,此刻无法得到答案!他只能和洛无悔,悄悄将梁音安葬在一处当地人的坟堆中。

这个坟堆早已无人修葺,显然都是被遗忘的寻常人家。将梁音掩埋在此,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简单祭拜后,崔人泪便和洛无悔前往九华山,要与高山雪一决生死。

九华山乃凤阳名胜,与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年轻时出家的龙兴寺为邻,若出城,非绕过九华山不可,故九华山虽然不高,却有“全城秀气,全在此山;灵壑天然,永作北门屏障”一说,成为凤阳八景之一的“九华屏障”。

以九华山的地理位置,龙兴客栈自然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可是崔人泪和洛无悔一番暗查,才发现高山雪昨日就不再留宿此地。原来高山雪名声响亮,许多正道知名高手都前来拜访。可高山雪不喜应酬,于是退房离去,避开聒噪。

崔人泪扑了个空,心情有些沮丧。好在洛无悔有所发现,知道了高山雪的行踪。

他拉上崔人泪,走到龙兴客栈一处墙根处,那上面画着一柄剑,甚是简单,像是孩童玩闹时所画的。

看着崔人泪不解的表情,洛无悔解释道:“各门各派行走江湖,有时候需要留下本门独有的标志,用以联络同门,传递信息。”

崔人泪恍然大悟,自己不也是发现了洛无悔留下的血龙头标志,才找到了过来食饭店吗?

“这就是沧海剑派用以联络的独门标志吗?”崔人泪问道。

洛无悔虽然年纪尚轻,但毕竟是龙血杀手,熟知江湖之事,当即回道:“不错。看似孩童所画,但这正是沧海剑派刻意为之。”

顺着标志剑尖所指方向望去,崔人泪眼帘所映的正是九华山的山腰。山腰处正云雾缭绕,虚实之间,隐然可见不知名的乔木,苍劲挺拔,连绵不断。正是处亲近自然的好所在,以高山雪的性子,显然喜好这类地方。

如今的形势,晚一天狙杀高山雪,崔人泪和洛无悔的危险便多一分,于是两人不再停留,赶赴九华山。

上山的路上,并无多少缭绕的雾气,可眼前路越是清楚,崔人泪心中越是忐忑。他们的对手,毕竟是“语冰剑客”高山雪。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功成下山,要么魂归名山,如此而已!




八、

崔人泪和洛无悔还在山脚,突然听见悠扬的琴声。

有人在山腰处抚琴,且抚琴之人琴技高超,琴声如水般流淌,崔人泪和洛无悔脑海里却浮现出巍峨的高山。

“抚琴之人,定是高山雪。”洛无悔低声说道。

名山不免有隐士,抚琴之人不一定是高山雪,但高山雪早年人称“琴剑双绝”,后来行走江湖久了,便不怎么抚琴,名号也变成了“语冰剑客”。

不过往琴声来源之处寻去,也是一条捷径。

崔人泪和洛无悔当即顺着琴音而去,果然在一个天然而成的硕大石头上,见到一中年剑客,背负长剑,盘膝而坐,置一方古琴于膝上,双手挑拨琴弦,陶醉在自己指尖的山高水长中。

高山雪!果然是他在抚琴!

高山雪本是一副高冷的面容,可如今沉醉于自己的琴声中,居然有悲恸之意。

不管他悲恸与否,如今他沉醉于琴声,哪能及时察觉到崔人泪和洛无悔的到来。

洛无悔率先发难,双手一扬,六枚三黑三白的棋子整齐交错飞出,成一条直线,攻向高山雪后背督脉六个大穴。这招是“对弈手”中的“六魄齐飞”,专攻敌之要害。

怎料崔人泪的断肠笔后发先至,居然抢在围棋子击中目标前,以一招“铁画银钩”截下六枚围棋子。

高山雪的琴音中断,只见他起身、回身、拔剑,一气呵成,正冷眼看着偷袭者。

洛无悔见崔人泪截下他的杀招,忙喊道:“人泪,现在不是使江湖意气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趁高山雪未恢复,围攻他,杀了他!”他认为崔人泪所为,定是不想背后伤人。

“不忙!”崔人泪看了看洛无悔,又带着疑惑的神情看向高山雪,“我有话问他。”

“你……就是崔人泪?”高山雪问道。

崔人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适才所弹的乃是我崔家秘传的‘山高水长’,我师父当年有感杀手生涯朝不保夕,于是将此曲琴谱交由生平唯一知己保管,以免失传,难道……竟是你?”

“不错,你师父也是我生平唯一知己。”高山雪的脸色,犹如高山上的冰雪消融般,露出真情实感,只听他动情地说道:“我与崔判乃是年少相识,同样习武练琴。可惜他的人生渐渐步入歧途,我却无能为力。我弟山阳之死,其实不能怪你师父,只能怪他不自量力。所以我和你师父之间,并无仇恨。”

“那你为何还要杀他?”崔人泪的表情变得扭曲,已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根本不想杀他!他虽然得到朝廷的特赦令,可是他所杀的人当中,有几个的子侄亲朋,不但心狠手辣,更是江湖中极有势力之人。他有感自己免不了凄凉下场,为了崔家名声,为了你这个视若亲子的衣钵传人,他决定不再苟活,希望以自己一死,让由他的杀戮所带来的怨、仇、恨,就此一笔勾销!”

高山雪仰起头,闭上眼睛,眼角犹如山巅冰雪消融般,留下了两行温热的泪水。

“他是个体面人,想留有全尸。于是在‘诛魔’行动结束后,没有去找你,而是找到我,让我给他一个痛快。”他长叹一声,“总角之情,抚琴舞剑,纯洁如白雪。可长大后背道而驰,知己难再面对,我也甚少抚琴了。然而你师父还是记得我的。‘能死在语冰剑客手中,此生无憾’。这便是他的遗言。”

崔人泪从小被师父教导不要流泪,可他还是留下了两行清泪。

“沧海剑派是中原七大剑派组成的‘剑盟’之首,掌门人公孙不惑更是当世剑道翘楚,你是他的师弟,‘沧海七剑’之一,你难道还保护不了他吗?”崔人泪质问道。

“人泪。即使我大师哥贵为掌门和盟主,也时常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是我?”高山雪喟然道:“我保护了你师父,那么仇恨不免转嫁到你身上。仇恨无孔不入,人心防不胜防。你的安全,就不再是你师父所能保证的了。”高山雪用满怀情感的眼神,看着崔人泪,道:“而你的安全,你师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九、

“师父。”

崔人泪内心无声地呐喊着,他的痛苦已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崔兄,别听他胡说八道。快,我们一起杀了他。”

洛无悔着急地喊道,可崔人泪再度拒绝了他。

“住口。你的戏也演够了。”

崔人泪的话令洛无悔心头一震,顿时慌张起来。

“高叔叔根本就没有带队追杀你爷孙俩,只是你自己心虚又冲动,见到高叔叔,就以为他是来擒杀你的,自己抢先动手。梁老前辈为了保护你,才中剑负伤。”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洛无悔额头冒出冷汗,禁不住后退几步。

“龙血杀手有不少人被东厂密探传授读唇术,我虽然不属龙血,恩师却向我指点过一些。梁老前辈的喉咙虽然无法发声,但是嘴唇依然努力在张合着。我尝试以读唇术和他交流,果然他也会此道。你当时背对着我,自然没有发现。”

原来高山雪与侠王爷交好,侠王府的探马发现梁音、洛无悔爷孙俩,与兰亭会之间有一些勾当,于是委托高山雪调查。

高山雪这一调查,才发现原来兰亭会招揽梁音和洛无悔,并不是爱惜人才,而是为了武侯琴。其实梁音本有接受侠王府招安之心,可是洛无悔以小人之心忖度侠王爷君子之腹,不愿意接受。

梁音溺爱外孙,于是打消念头,东行前往浙江,投靠兰亭会。

高山雪本来就欠着侠王爷恩情,心想不如提前一步找到梁音爷孙,阐明此事,或许可以劝梁音回头,加入侠王府,为王爷效力。奈何世事总是阴差阳错,高山雪进入凤阳后,就被一众江湖人士奉为上宾,引起洛无悔恐慌,于是有了后面误伤梁音之事。

梁音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担心外孙没有好下场,所以将爷孙俩在凤阳遭遇高山雪一事和盘托出。

“你害死了你外公,你知道吗?”崔人泪喝问道。

“我外公是死在高山雪手上,你就算不帮忙,也给我滚一边去。这是我自己的仇恨,我自己来报。”洛无悔也不再对崔人泪伪装,凶狠地向他说道。

“贤侄,你且退开。”高山雪抽出佩剑“寒冰”,缓步走向洛无悔。只见他左手持剑,舞出几个剑花。剑花轻盈、清冷,如雪花飘落人间。

崔人泪和洛无悔都是一流高手,一眼就能看出高山雪就算左手持剑,也不损半分实力。

其实以高山雪这一级别的高手,是否惯用手持剑都是一样的,一些门派的招数甚至是左右手都要练得熟练无比。只是崔人泪和洛无悔不曾修习剑法,故此不知。

洛无悔的双手十指都扣上了围棋子,可是左手的黑子,右手的白子,他是一颗都不敢打出。

他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他的信心已经崩塌。失去了外公“乱神奏”的干扰和“亢神奏”的加持,他根本不敢和状态几乎完好的高山雪动手。

“请住手。”崔人泪阻止了高山雪。

“人泪,你不可心软。这小子还没长大,便已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不知悔改。今天若是放虎归山,他日不知又有谁将死于虎口。”高山雪鄙夷地对着洛无悔说道:“他嘴上说得漂亮,我看给外公报仇是假,夺回‘武侯琴’是真。”

洛无悔被说破心事,登时脸上一红。

“梁老前辈临终前,恳求我救他孙子一命。高叔叔,我求你不要杀洛无悔。”

面对崔人泪的恳求,高山雪无奈收起寒冰剑,冷哼一声,道:“这是看在人泪你和梁老先生的面子上。”

洛无悔如临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走吧。”崔人泪将手一摆,“将来你若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的断肠笔绝对不会轻饶你。”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二位,告辞了。”洛无悔脚下不停,远遁而去。

将来洛无悔长大,改名换姓,混入剑盟,意图夺回武侯琴,与高山雪、崔人泪又有一番江湖情仇,但这都是后话了。

江湖中人,将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挂在嘴边。可是仇恨会衍生新的仇恨,报仇雪恨,真的是唯一的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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