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第一个客人
0.
“我有个爱人。”
对面的女人一身风尘,转着半满的茶盏,眉梢积着窗外霜雪,是终年难消的寒。
我并不急着接话,反倒卷起袖口,拨弄着烛芯。火焰在短暂的蛰伏后又热闹的扬起了头,发出噼啪的喧嚣。
她一口闷尽残茶,架势更像在豪饮烈酒,带着不醉不归的气势,自顾自的接了下去:“不过,那是之前的事情了。”
“我对情爱故事没什么兴趣。”我抬了抬眼,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左右不过痴男怨女你进我退的桥段,无聊的很。”
“是很无聊。”她把茶盏放回桌上,瓷器与木桌相撞的脆响在我这三分地界里堪称震耳欲聋,“还带着我脆弱的一厢情愿,简直又臭又长——可我只有这个值得一叙了,店主你不妨听听。”
“行吧。”我勉为其难应到。此时正是大雪封山的时节,难得有个客人来给我解闷,“不过若这故事让我不满,茶钱可免不得了。”
对面的女人无奈的冲我摊了摊手,清了清嗓子,却没有急着讲述,好像面对着一盘色香味都抱歉的菜肴,举着筷子不知从哪下手。
我注意到她右手指腹和关节处的厚茧,这是长年握刀习武之人才有的,且在右手掌心有一道横贯她手掌的疤,被时间模糊成云淡风轻的粉,默不作声的将她的爱情线生命线拦腰斩断。
可不是个简单角色。
“看来这个故事比我想的有趣。”我为她满上热茶,嘴角不由染上道不明的笑意,“请吧。”
1.
你开始和帕洛斯并无交集,对他的印象仅限于骗子这类单薄贫乏的词汇标签。
毕竟你是赫赫有名的“独狼”,一手嗜血的刀法如狼的利齿,谁敢挡你的路,你就敢咬断他的咽喉。而帕洛斯是声名远扬的骗子,靠脑子和嘴皮子,左右逢源,借力打力。
看似毫不相干——但哪里会不相干呢?黑暗世界里所有势力纵横交错,为利为欲变化万千。昨日你我互不相干,今日你我就把酒言欢共谋一事,后日便是你争我夺不死不休。
谁又说的准呢。
帕洛斯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坐在酒馆的小角落里,劣质的兑水酒精烧过你的咽喉,在你的脸颊晕染出一片艳红。酒馆里闹哄哄的,脏话中嵌着几句不入流的情话,晃荡在脱衣舞娘欲坠的裙摆上。帕洛斯目不斜视的穿过熙攘的喧哗,直直向你走来。
你慢悠悠的把杯中最后的一口酒咽下,脑中仅剩的理智被酒意烧了个干净。你晃悠悠的拎起身侧的长刀,按在桌子上,沉默的看着帕洛斯的靠近。
孤狼是排外的。
想进入孤狼的领地得到孤狼的助力,就必须填饱她的肚子。
刀刃出鞘,昏暗的灯光被刀锋磨成灼目的白。是狼致命的獠牙。
帕洛斯抬手,一个简陋的布袋跌至你面前。金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让整个酒馆为之一静。你慢腾腾的把里面的金币一块一块码在桌子上,金灿灿的美味引起阴影里老鼠的垂涎,只是碍于你的恶名,不敢妄自上前,只能靠言语发泄恶意。
酒馆再次恢复了原来的喧哗,声浪更为凶猛,他们咒骂着,争执着,把桌子锤的震响。
你满足的举起最后一枚金币,咬了一下。黄金的触感让你所有的不悦都消失干净。你眉开眼笑的把所有金币收入怀中。
孤狼的胃口被满足了。
“说吧,你要我干什么。”你手刀入鞘,舔了舔唇,眸子晶亮。看着帕洛斯轻轻掸掸椅子上的灰,优雅落座。
“有笔好生意。”他笑着,冲你比划了几个暗语,“好处五五,全开。”
“好。”虽然有些震惊帕洛斯的胃口,但他给的好处太诱人了,诱人到你无法拒绝。他想取代这块区域的小头目,这是他的事;他开的价格让你满意,那你甘愿成为他的爪牙。
你们一拍即合,计划也简单粗暴的可怕:帕洛斯潜入,你负责堵住门大杀特杀。
你出刀子他出脑子,你杀人他放火,简直是完美拍档。
过程很顺利,结局很美好,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要钱,他得权。
“合作愉快。”你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数着这次得到的报酬,每放下一枚金币笑容便扩大一分,客套话也带上三分真心。
而帕洛斯绕着主座转了两圈,把每个角落的花纹都研究透后,才把原来的老大踹到一边,踩着他的身子登上主座,语气愉悦的回道:“合作愉快,以及——”
你迟迟等不到帕洛斯的后续,也不在意,开开心心数完报酬,才疑惑的看向他。
帕洛斯翘着腿高高在上,好像天生那位置就属于他。他一手支颐,扎成辫的白发清爽垂在两侧,不带丁点腥风血雨。本来就奇特的双眸因为背着光的原因,变得清澈起来,里面的欲望毫不遮掩的袒露在你面前。
他好像一直在等你这个动作,缓慢的,肯定的说道:“未来也是。”
未来。
你难以置信的挑了挑眉,你想反驳他。这个词语不可能出现在这黑暗之地,这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太奢侈了。毕竟都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个时刻会因为什么彻底命亡。
但鉴于他带给你了不少金币,你难得把所有脏话都咽回去,选择了更为和缓的说辞:“如果有的话。”
帕洛斯只是笑,高深莫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把手,眸中含情,堪称温柔。
看上去无辜又无害,实际上,从他身上你也感受不到针对你的恶意。
可就是如此奇怪,你的直觉拉响了警报,不住的提醒你,离他远一些,越远越好。
如此奇怪,明明你们合作是这么愉快。
0.
“帕洛斯啊。”我把茶壶提上炉子,看着火舌舔舐着瓷底,里面的水扑哧扑哧欢叫,即将沸腾,“没想到他是这故事的主角。”
“你认识他?”女人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慢慢摊开又迅速合拢,像朵恐惧绽放的玫瑰。她的话尾刚弥散于空气,后文便自顾自跟上:“也是,毕竟他是帕洛斯啊。”
“谈不上认识,只是略有耳闻。”茶盏中留下的残茶冰冷,磕上我的唇沿。我有些嫌弃的将它放下,“只是没想到,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女人挑眉看我,右手习惯性搭上身侧的刀柄。仅仅是搭上这一个小动作,就出现了仿佛能撕咬尽一切阻挡在她身前的、让她有分毫不悦的可怖煞气。
炉上水壶嗡鸣一声,我提起,给自己满上一盏新茶,并没有给出答案。
透过袅娜水雾,她的面庞变得略有模糊,明亮的星眸也因此拢上几分朦胧,看上去温婉了不少。
“继续吧。”我窝进椅子里,指甲轻轻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神游的思绪,笑道。
2.
你并不是什么勤劳的人,向来喜欢干一票大的后花天酒地,挥霍干净后再接生意。
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谁让你活的世界,不存在明天。
酒精是个好东西。烈酒入喉,有火在燃烧,癫狂的燃烧着,把所有该想的不该 想的统统烧干净。
你喜欢蜗在自己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像影子,比影子更悲哀。像在提醒自己,又像在和自己置气。
没人会来找你,也没人敢来找你。
除了帕洛斯,也只有帕洛斯。他带着一袋金币和一缕月光,敲开了你的门。
他还没进门就受到了你的热烈欢迎,刀锋贴着他的脖子,入墙三分;兵刃微凉,斩断他携来的月光。
“诶呀诶呀。”帕洛斯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盛满月光的眼眸深处闪烁着狡黠的算计,“真是热情的欢迎啊,让我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呢。”
“你来干什么。”你抱臂站在他对面,踢开因为你掷刀滚到你脚边的酒坛。翻涌的酒气带来的晕眩让你不适的闭了闭眼,“滚。”
“真残忍呢。”帕洛斯调笑着唤了你一声,像在咀嚼什么难得的美味一般,“我可是为你带来了好东西哦。”
你磨了磨牙,本来你就不擅长应付帕洛斯这类巧舌如簧十句话都没有半句真话的家伙,加上酒精的作用,理智荡然无存。你神情淡漠的拎起凳子,狠狠掰下一条凳腿,眼底赤红。
孤狼不允许自己的领土被无关紧要的人践踏。
“冷静点冷静点。”帕洛斯面上出现几分慌乱,浮于表面的慌乱。他手臂微抬,从怀中掏出灰色袋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的落入你的掌心。
手上传来的沉重感让你所有不满烟消云散。你贪婪的将它收入囊中,挤出一个笑:“有何吩咐。”
“定金。”帕洛斯笑容温和,也不急着进门,只是往边上挪一挪,离刀锋远一些,“我们搭伙的定金。”
“搭伙?”你有些困惑的重复道。酒气再一次涌上大脑,月色好像过于皎洁了,帕洛斯的笑容似乎太合你胃口了,沉甸甸的钱袋好像就把你所有戒心卸下了。
“哦。”你茫然的看向帕洛斯,他眼中的算计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被你忽略了,入你眼的只是他俊朗面容和温和微笑——都是你喜欢的类型。酒气冲的你有些难受了,你抬手揉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懵懂的顺着他的话道:“我们搭伙。”
你不知道你此时眼眸因酒意漫上一层薄雾,被月光一晃,亮的惊人,肃杀之气被这亮光按下,让你身上出现幼犬一般的无害可爱。
帕洛斯眼底猛然深沉,他舔了舔唇,露出的笑容更漂亮了。他靠在墙上,换了个更舒服的的姿态,温柔诱哄道:“乖。”
你感觉自己醉的更厉害了。
后来你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你只知道第二天难得的你睡到自然醒,一直在床上躺到肚子开始疯狂抗议为止。你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想借此消除些许宿醉带来的晕眩。
记忆像被清空了,留下的只有帕洛斯装满笑意的眸,和那一句“我们搭伙吧。”
像个梦,谈不上好坏的梦。
你看到自己的武器没有呆在原来的地方,而是隔在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一杯冷茶,酒坛码在一边,地面干干净净。你大步走到门口,发现墙上刀刃嵌入的痕迹是那么深。
不是梦。
你真的和帕洛斯搭伙了。
要开心吗?应该需要吧,他绝对好用的脑子能给自己带来数不清的金币。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呢?
0.
“你这么早就喜欢他了?”我提起几分兴致,托腮看她,“不过不得不说,帕洛斯的脸很讨人喜欢。”
“我不知道。”极难得的,她面上出现了三分迷茫,眉间紧簇,积满冰雪,“我不知道。”
我看着她又一次一口闷尽茶水,温热的茶非但没有消融冰雪,反而助纣为虐,让风雪势急。我体贴的保持沉默,等着后续。
对面的女人莫名急躁起来,刀刃出鞘声清脆,刀刃收鞘声沉闷,她不住的收放着自己的刀刃,有些粗糙的喘息着,像濒死之人的无助绝望。
“我......”她挤出一个音节,声音干涩。很多话堵上她的咽喉,因此她双唇开闭只是徒劳,再也吐不出一星半点的言语。她用力闭了闭眼,抬手给自己又满上一杯茶,又一次仰头一饮而尽,总算把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给冲入腹中。
“我继续。”她一抹脸,咬牙说道,像在恨着什么。
恨着什么呢?
我转着手中茶盏,淡笑不语。
3.
不管你心情如何复杂,你和帕洛斯搭伙,已成事实。
孤狼被驯服了。
总有这样的议论传入你耳,愈演愈烈。
但你必须承认,和帕洛斯搭伙真的很舒服。他很聪明,是个漂亮的聪明人,总能哄骗到他需要的一切——金钱、权利甚至是信任。他制定的行动计划很简洁,投你胃口的简洁;他给的酬劳也足够慷慨,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计较几枚金币的得失;他也足够信任你,平时随着你乱来,不像一些雇主,多去趟厕所都能念叨三天。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帕洛斯都很合你胃口。和他合伙干了几场生意后,你慢慢的看不上其他来雇佣你的家伙。于是放出话,你只和帕洛斯合伙,不再接其他私盈。
孤狼成为了家犬。
无数人这样议论着,带着震惊、感叹混淆着嘲讽,在明在暗。
但奇迹般的,你并不介意。或者说,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不介意。
多奇怪,你从不是那种大度的家伙,平日只要别人嚼一星半点你的舌根,你就摩拳擦掌准备拔了他的舌头。
那为什么这一回,心里反倒有些不可言明的欢喜?
想不通。
“嘿,在想什么呢。”帕洛斯抛给你一枚金币,你没有接,而是条件反射的用刀刃将它切成两半。
刀上残存的血迹在地上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币坠地的脆响拉回了你的思绪。等你反应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后,你哭丧着脸和帕洛斯打商量:“帕洛斯,你看,这枚金币能不能......”
你的表情似乎娱乐到他了。帕洛斯举起一枚崭新的金币,咬了一口后眯着眼睛冲你晃了晃,像个孩子一样炫耀着新奇的玩具:“能啊——如果你能取悦我的话。”
你恨恨的咬了咬牙。帕洛斯这耀武扬威的嘴脸着实可恨,像晃着尾巴的狐狸,狡黠的可爱又可恨。
“能不能。”你收刀入鞘,撸起了袖子,把拳头捏的咔咔响。
“求——我啊。”帕洛斯俯身,扒拉着脚下的尸堆,绫罗裁剪的华服被血液浸染后又被践踏的面无全非。
你向来没什么节操,特别是和钱挂钩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只要给你钱,你什么都会干。
“求你。”你干净利落的冲他伸出手,等着金币落入掌心。
帕洛斯好像被你的直接给震住了,他有些无语的凝视了你一会。接着笑了下,很灿烂的笑,灿烂到你心底发慌。
他把手中捏着的金币往后一抛,一手插袋闲散的向你走来。
你几乎心碎的听着金币离去的声音,愤愤的收回手,怒道:“喂!”
帕洛斯依旧保持着那无害的笑,悠悠走到你的面前,抬手拉上你的胳膊,往后轻轻一带。你毫无防备的被他拉了一个趔趄,等你保持平衡后已经被他困在他的臂弯中,后背的伤口蹭上墙壁,又是一阵火烧般的痛。
“那就告诉我,之前——为什么替我挡那么一下呢?”他看似无意的握上你的伤臂,微微施力,你不由的闷哼出声。
帕洛斯仍是笑着的,哪怕眼底沉淀着让你畏惧且看不透的暗影。他的笑明明一如即往,带着几分猜不透的玄妙,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从中看出几分脆弱。
癫狂的脆弱。
“为什么,替我挡那么一刀呢?”帕洛斯见你不答,放缓语气,用哼唱摇篮曲的音调,逼问着你。
在之前的战斗中,你发现有人准备偷袭帕洛斯,按那人的起势,你知道帕洛斯顶多划破点皮,伤不到筋骨。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明明你边上围着那么多家伙,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选择直直冲向准备偷袭帕洛斯的家伙,手起刀落对方人头落地,而你也因此在后背手臂等空门上落下无数的伤。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乖孩子,告诉我,为什么呢?”帕洛斯见你垂眸不语,抬手掐住你的下巴,逼着你抬头看他,语气越发温柔,笑意越发可亲,眼底......越发深沉。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孤狼甘心沦为家犬?
为什么你甘心冲上去替帕洛斯挡下无关紧要的小伤?
就因为他是帕洛斯吗?
携着月色敲开你的房门的帕洛斯,长相合你口味的帕洛斯,慷慨的把报酬交给你的帕洛斯,笑着像只狐狸的帕洛斯……
就因为他是帕洛斯......吧。
帕洛斯的脸越凑越近,你看到他脸颊上溅着几点嫣红,白发乖巧的搭在他的颊侧,一白一红,鲜明的美艳。他眼角下的文身宛如蛇目,带着致命的魅力。
答案呼之欲出,那是你不愿承认的,和你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女心事。
“告诉我。”帕洛斯的唇几乎和你的相贴,逼问道。他湿热的吐息拂在你面上,软软的,痒痒的,搔的你腿软心慌。
“我喜欢你啊。”你叹息道,声若蚊喏。
帕洛斯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笑似乎真实了几分,似乎又没有。他仍旧保持着困住你的姿势,凝视着你,好像在欣赏着什么难得的珍品。
时间好像凝固了。
帕洛斯快速低了下头,唇瓣如蝴蝶一样拂上你的唇,软软的,薄薄的,带点温热。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你就感觉到掌中被塞入一样东西,紧接着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像在掩饰些什么,又像只是在拭尽尘埃,背对着你你快步离去。
你低头一看,发现是贵族的胸口上最完美的蓝宝石,带着你从未见过的纯净色彩。
比一枚金币不知道贵重的多少倍。
堵在心口的不安与悸动,突然烟消云散,通体舒畅。
帕洛斯突然停在远处,微微偏头,却不看你:“走不走?”话语有些急促,但并没有多少催促的意味。
“喜欢你!”你笑嘻嘻的把蓝宝石塞入口袋,欢快的跑向他,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帕洛斯我喜欢你!喜欢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帕洛斯揉了揉你的脑袋,脸上依旧是毫无破绽的笑,唯独耳尖出现一抹薄红,像阴沉天幕下探头探脑的红霞。
那时候,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和普通姑娘一样,有个爱人,有人爱你。
4.
你和帕洛斯告白的事情,帕洛斯似乎接受了你告白的事情,就此落幕。
好像什么都没变,你和帕洛斯搭伙的依旧很愉快,但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你并不在乎向别人展示你和帕洛斯间的亲昵关系,坦然承认你被驯服的真相。有关系尚可的旧识提醒过你,帕洛斯这个人不简单。
这又怎么样呢?你盲目自信着,相信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他的复杂心计算不到你的头上。
可惜,这只是你脆弱的一厢情愿。
你依旧和帕洛斯搭伙合作,你负责杀人他负责放火,配合默契所向披靡。你的钱袋塞满了宝石金币,他得到了矿产资源掌控权和黑暗世界的话语权。
你越来越喜欢帕洛斯,甚至带他去你最喜欢呆的酒馆,请他喝酒。
帕洛斯喝酒很文雅,带着些许贵族气,一口一口抿着。而你喝酒向来就是一口闷,大半酒液沿着下巴流下也不管,你喜欢酒精燃烧血液带来的快感。
酒馆依旧是吵闹的。喝的半醉的你靠在帕洛斯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蹭着他的脸颊。帕洛斯丝毫不介意你的过分亲近,一手揽着你的肩,偶尔为你理一理松散垂落的发。
很开心,能把后背托付出去的安心感觉,真的很开心。
你一杯杯饮着酒,缠着帕洛斯一次次说着喜欢他的话。帕洛斯揽着你,耐心的一次次做出回应。
你彻底醉了,酒馆昏黄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周遭嘈杂的声响开始模糊,只有帕洛斯温柔的回应依旧清晰。你好像还听到帕洛斯和其他人的交谈,声音压的很低,语速很快,似乎怕被人听到一般。
听到什么呢?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大脑,就被沸腾的酒气抹杀,意识成了冬日结霜的玻璃,冷硬成一团,辨不清分不明。
醒来,你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身下不是自家那张硬板床,而是堆簇着天鹅绒的柔软大床。宿醉后的身体和意识一样迟钝,你坐在床上,呆愣着看向门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帕洛斯推门而入,见你呆楞的样子,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笑:“怎么傻着?难受?”
你眨巴眼看他,既没有点头又没有摇头,就傻傻的看着他,看他离你越来越近。
帕洛斯把手上端着的杯子塞给你,弹了弹你的额头,力道不大,比起谴责更像调情。
你喝了一口,发现是温温的蜂糖水,甜腻的蜂蜜沿着你的喉咙一路流通入心,酥软了四肢百骸,把你的一切戒备卸除。
不过说老实话,你并不喜欢甜的东西,特别是蜂蜜,甜的你有些难受。但这是帕洛斯递给你的,你就很喜欢。
多么愚蠢且盲目,像被火焰蒙蔽的飞蛾。
在你啜饮蜂蜜水的时候,帕洛斯闲散的坐在一边,膝盖上放着一本书,他卷着书页边缘,一手支颐,眼中带着缱绻的笑意,脉脉含情。
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你想着,眼角眉梢难得带上了真心实意的笑。因为帕洛斯,你愿意相信未来。
“这么开心啊。”帕洛斯温温道,凑到你身边,为你拭去嘴角沾染的水渍。
“因为是你啊。”你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愉悦,笑的眉眼弯弯。
“真乖真乖。”帕洛斯似乎没想到你的回答,微愣一下后才拥着你,转而谈起了另一个话题:“后天,有个生意。”
“听你的。”你如家犬一般在他怀里拱着,享受着他的抚摸,沉溺在他展现给你的温柔中。
你愿成为他的忠犬,成为他的盾,他的刀刃。
你喜欢他,而你以为他喜欢你。
0.
“已经想了无数次了。”她敲了敲桌子,声音凄怆,“如果我那时再敏感一些,是不是就会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他是最好的骗子。”我捧起茶盏,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
“对,他是最好的骗子。”她应了一句,声音和风雪一般,带着刺骨的寒,“他把我一切都骗走了。”
“我以为,我是他喜欢的人,再不济,也是他的合作伙伴。”她像是将行窒息一般,喘息变得急促起来,声音颤抖着,成了欲断的弦,“合作伙伴合作伙伴,也是伙伴啊。我不会背叛他的啊,也不可能啊。他为什么,非要我.....”
我看着她又一次展开手掌,斩断生命线与爱情线的伤疤难看的宣告着过去的惨烈。她双唇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愿意成为他的走狗,成为他的盾,成为他的刀。”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声音在之前剧烈颤抖后努力归于平静,“我以为他是狐狸,我无所谓他算计我——也乐于他算计我。但是我没想到,他是毒蛇,从开始就觊觎我的命。”
我持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她。
她没有看我,只是侧头看着紧闭的窗,窗外有风雪呼啸。
说出来了,她最终还是把最重要的字说出来了。
5.
帕洛斯的计划,不该出错的。
难得的,你陷入了苦战。
按道理,帕洛斯应该会给他们下麻药,他们不该有这样凶猛的攻击性。
而且.....这个人数,也太不正常了。
你咬牙,狠狠斩下一刀,挡你路的家伙随着刀锋的轨迹裂开。你一抹溅在脸上的血,那么用力。
必须赶快赶到帕洛斯的身边。
你双目赤红,头发被血粘附在脸颊上脖子上,带来刺痛的痒。黑亮的刀刃上,有艳红如溪流淌,汇集于地面,融入大片大片的血泊。
全是伤,也全是血。整个世界已经变成红色了,分不清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别人。
战斗是你的本能。
温顺的家犬,只存在帕洛斯的身边。
你突然癫狂的笑出了声,草草包扎了下左臂被割开的伤口。你一甩刀刃,嘴角翘起嗜血的笑意,理智被狂战取代,鼻翼微扇,新鲜的铁锈味刺激着神经。
孤狼又一次露出了獠牙。
等你把这群挡路的家伙全部清除干净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你拄着刀,踉踉跄跄的往楼上走。楼道被血浸没,每走一步你都感觉脚底打滑。
意识开始迷茫起来。后背手臂小腿肩膀,各个部位都传来疼痛,一波波此起彼伏的叫嚣着,疼的你心脏都开始抽搐。
可赶到帕洛斯的身边这个念头,依旧清晰的执着的闪耀在你脑海里,像被迷雾笼罩的海面上,执著明亮着的灯塔,固执的指航。
你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楼,失血过多和疼痛一起带来的晕眩让你眼前的景物时明时暗。但你看的很清楚,帕洛斯好好的站在那边,干干净净的,不带半点血迹。
真好。
你踉踉跄跄的往前,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你走到他的身前,一肚子话还没说出口,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放。你就敏感的差距到身后有人准备偷袭。
“帕洛斯!退后!”你尖叫道,刀刃出鞘的嗡鸣很快被金属相撞的声音压制住,你一手持刀,挡住了偷袭者的剑刃,一手将帕洛斯拦在身后。
在你专心对敌的时候,你直觉身后有攻击卷起的风暴,长期战斗磨练下的身体拥有完美的反射弧,哪怕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可你还是准确的伸出右手,握住了本该捅穿你腹部的刀刃。
刀刃很冷,冷意从手掌伤口涌入,足以把你冻住。
你的背后没有敌人,只有帕洛斯。
“为什么?”你感觉到自己每根骨头都被人握紧,紧的能把骨髓挤出。之前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你太多的体力,失血过多彻底击溃了你。你持刀左手颤了颤,刀刃脱手而出,长剑狠狠砍入你的肩膀。
就像将砧板上的活鱼砍成两截一样,你感觉自己也要断成两截了。
你想不到,自己就是这场生意的主角,帕洛斯想抹去的存在,他想除去的猎物。
为什么啊?
在你彻底失去意识前,你听到剑刃入骨的声音,刀刃坠地的声音,自己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唯独没有帕洛斯的回答。
0.
她哭了。
一滴泪,清清淡淡的,从眼角划下,未至唇角就彻底干涸。
但她依旧倔强的微仰着头,脖颈曲线暗藏风骨,有狼后背起伏的曲线和孤傲的自尊。
我有些吃惊,但又觉得理所当然。人间最难就是情苦,本就熬骨寸寸,一心苦痛无人诉。再铁骨铮铮的人,也熬不过心头情伤一道。不论鬼神,情劫难渡。旁人除了一阵唏嘘一声叹,什么都帮不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那个传言,和帕洛斯搭过伙的,除了现在的雷狮海盗团,只有她平安无事的活着。我能做的只是给她又满上一盏茶。
故事结束了,而倒给她的那盏茶,温热不在,只余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