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什么颜色,你处在自己的生活中,用音乐、电影、娱乐寄居灵魂,却挣脱不了现实的网。
A
她怒了,可是她不能发火,怀里的娃娃玩得正嗨,手里带尖的螺丝刀四处挥动,哄不过来,惹急了就要跺脚大哭。新买的拼图卡片七零八落,床上湿了一大片,又要换掉床单。看会书是不可能的,孩子四处乱跑,小小的床随处充满危险。抬头看看,不过一两点,还有四五个小时,等孩子睡着才会有机会看下手机,查询有没有收到期待的面试通知。做了决定要去上班,前方的路却几乎变成模糊的了。面谈了几家,才觉出产后妈妈跨行求职的难度。然而学习充电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每天可支配的寥寥无几。抱着孩子回到客厅,还是一两点钟,外面大晒,可陈列的玩具已不能引起孩子的兴致。她也想给孩子堆满屋的玩具,想想每月如流水的开支,高额的月供,原来价格友好的玩具也变得不那么可及。生活还能窘迫成什么样子,与孩子成长无关的日常预算被压到最低,化妆品不再用,内衣不舍得买,苦不堪言四个字在这段日子里变活了,变得鲜活,仿佛她那张脸。物质上的匮乏使她不能在孩子养育上无顾虑地慷慨给予,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投身到赚钱的事业中,用尽一切改变现状,可她只有一个身体,一个灵魂,一个不能同时踏进两条河的“我”。
B
他还在路上,一辆从二手店淘来的摩托车载着他,天下着雨,行驶越快,扑在身上的雨仿佛越多。他想念起那台比妻子的身体还要顺手的车子,现在不知道会是谁的。拐弯处一个深洼地,呲呲的水花和颠簸打乱他的思绪。这月的工资没到手就会被分散各处,车子换得的票子早兑成因生意失败遗留下来的欠款。眼看着周围的人都默默发达起来,作为男人,他为过去所做的错误决定懊悔不已。如果他在居住的城市买了房而不是三线老家,如果他没去做那个该死的生意,如果他的合伙人没有跑路,如果他的孩子还没有降世,不,跟孩子无关,我怎么会让那个缩小的我消失,造成我痛苦的根源,是我自己。雨已淋透他的大腿,和他的头,他恨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之身在这段时光已被他的懊恼焚烧至渺小不能再渺小的一粒原子,他不爱他自己了。他是处于旱期的河流,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妻子开怀的笑脸,他的妻子变成了另外一副陌生的模样,筋骨不再。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同情元稹之妻韦丛,却比贱内更甚。他如此缺乏爱,然而周围满是等待依靠他的人。他渴望做回一个孩子,可父母的怀抱已容纳不了他堂堂七尺男儿之身。父母所在意的是他们的晚年。寻求理解,不如寻找一部呐喊的动作片来得容易。他妈的,他脱口而出,前方交警的示意让他甩了一身泥。“驾驶证,请出示一下。”意外来得太快猝不及防,一个没有身份的摩托车,就像没有身份的他,他好言相告,雨还没有停,警察最终放他走了。他跨上车子,风雨中冲对方笑了一下。
C
忙碌中,视线定格在桌上的两张迪斯尼门票,他眉头微皱。林兴川的项目不能再拖,再约一次碰头会,200万的首付款就要到账了。助理已经确认过对方的行程,最好的时间就在周末,他不得不再次跟妻子爽约。站在今天的位置上,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若不是将家里的老房子抵押凑了60万,力排众议办了这家公司,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别人屋檐下窝囊多久,60公斤的公文箱他背了六年,每次出差回来就如同生了大病。最不能承受的是胃腑里一点点渗出的血,“胃病鼻观”镜子里果然鼻翼鲜红。曾偶遇的一个老先生,说他面有煞气,必要转换心境。创业之初,是一天吐二两血,二两心血付之江湖,换来淙淙水流。现代换成奔驰,心一抖,联排别墅也马上要签下。投资的公司近期就要上市,变现的几千万足够支撑一个准中产阶级的生活。可他离不开工作,他的心和身体都知道。他对自由没有根本的需求,他以为别人也是,所以才会握有别人经济生活的权利。工作了,就会忘了辗转不眠的深夜,躲在黑暗角落的焦虑,焦虑到全身颤抖的程度。当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心里再狰狞,镜子里的还是人模狗样,打上领带,又是一条好汉。员工对你毕恭毕敬,媒体对你尊敬有加,坐在三米讲台,穿着露肩服的姑娘们笑魇里藏着深意,还有什么比获得劳动报酬的快感更长久的呢。他就是离不开工作,视线定格在桌上那两张迪斯尼门票,又飘过去了。
D
蒂凡尼玻璃柜上,是她刚选中的一条项链,18K金,缠绕着星星点缀般的珠坠,恰好露出她优美的锁骨。“好看,真好看”脑海里想起当年在这挑选结婚对戒的情景,他熠熠生光的眼神,比钻石的光芒还要耀眼。拎上手袋回家,经过水果摊,买了一盒榴莲,路过甜品店,带了两份蛋糕,门口新开了一家有机蔬果店,出来手上又多了两颗奶油南瓜。一路上,车上散发出成熟榴莲的气味,很浓郁,很异域。当年去泰国旅游,他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去接吹来的海风。海风中,也有榴莲的味道。回忆,已千年。进屋换鞋,洗手,换衣服。地板上一尘不染,她走来走去,可是没有走在去往迪斯尼的路上。这是个周末,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看书,在书房里看了很久,直到天色已昏。她想做个内外兼修的人,她学书法,练体操,听歌剧,学烘焙,看时尚杂志,参加演说口才班,她想成为一个好的女人。她以为一个好的女人可以得到永久的爱情。曾眷顾在她身上的爱正在褪色。以前她曾用生气来争取爱,现在明白当时获得的不过是一时和平和几句好听的话。他的世界变大了,他的脾气也变大了。受过他一击耳光,耳朵心脏轰鸣作响。她没去检查,她不想去兑现一张爱已过期的船票。单子被压在书架角落,看不见也就罢了。她承认自己的世界很小,她的身体也很小,小得容不下一个娃娃在此生根发芽,不育?是的,期限是一辈子。向前看,向后看,一辈子就她自己了。外面灯火闪烁,她突然感觉格外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