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最后一晚 邂逅极光

2022年的最后一晚。

21点07分。

体感温度零下15°C,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漆黑的夜空星光点点,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不远处,上玄月在薄云后若隐若现。

这已经是此次三日行程的第二个晚上了。白马镇郊外某不知名的营地,已经沉积了大半年的积雪伴随着我缓慢的步伐在厚实的雪地靴下发出算不上悦耳的嘎吱声。路程是从我所居住的小木屋,挪到那间步行只需不到1分钟的大木屋。然而我刻意放缓了步伐,并不是因为我对脚下嘎吱声的好奇,也非那积雪阻碍了我的行进速度。无意间的走走停停,仰望着上方的苍穹,试图在云层与星斗之间,找寻那若有若无的斑斓。

除了身后小木屋以及前方大木屋所零星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右侧的大片森林以及左边的空地则完全沉浸在这黑暗之中。万籁俱寂,除了森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似有似无的嚎叫,像是一匹郊狼在呼唤不远处的同伴,抑或是一条雪橇犬,疲惫的抱怨着一天的辛劳和看不到希望的明天。森林对面的那片空地,更是毫无保留的向为数不多的来客展示着此处的地广人稀,几个足球场大的平原上,零星的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座椅,供偶尔露营的人使用,在那之外是更为广阔的森林,看不到边际。在这个靠近北极圈的地方,夜色从每天下午4点不到就开始嚣张跋扈的向人们宣誓它对于天空的控制权,直到次日11点,才依依不舍的被旭日驱散。此时,正是这黑夜最肆无忌惮的时刻,也正因此,星光才显得如此的夺目。

此行的目的,与大多数来此的游客一样,都是希望可以有足够的幸运,邂逅极光。之所以说需要足够的幸运,是因为太多的因素掺杂其中,而每个因素都是人为不可控的。来自太阳的带电粒子,就像是打喷嚏时被喷射出的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水雾,经过地球磁场线的分流,到达高层大气并与其中的原子和分子碰撞进而产生光芒。切不说今晚会不会有足量的此类粒子光顾地球,就算是有,但如要是碰到前一天晚上的乌云密布,对于我们这些观望着来说也是万幸中的不幸,无济于事。看着天空上颜色渐深的云层,我安慰自己,就算今晚不行,明天还是会有一次机会的。运气这种事,说得准呢?

22点37分。

大木屋内已经坐满了游客,一色的中国人,因为这个营地以及合作的旅行公司是中国人开的,做的也大都是中国人的生意。这些游客中,一小部分是从小木屋溜达过来的,花了相对高一些的房租,住在观测点旁边,舒适又方便。他们带来了充足的零食饮料,电子设备,甚至还有一副麻将,几个刚认识的家庭一边聊天打麻将一边等待,时不时的回头望向窗外的夜空,随即又迅速转身回来看看对家打出来的牌自己能不能胡。没有了大人们的管束,孩子们更是尽情地玩着电子游戏,似乎忘记了开学前还没有做完的作业。剩下的大部分游客则是住在镇上的酒店,价格相对便宜但有限,却需要旅游公司在晚上10点用大巴拉到营地,再由大巴在凌晨3点左右拉回酒店。他们只是随身带一个双肩包,里边装着自己心爱的摄影装备,无聊的刷着手机,那龟速的WIFI信号迫使他们不得不每过十几秒就抬起头,一边等待手机里页面刷新,一面看向营地老板,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召唤。营地老板,一个不到50的东北男人,花了几年的心血‘打造’了这个极光营地,一个大木屋,几间小木屋,一片空地和森林,接待着每年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他大部分时间是坐在那张所谓办公桌的大餐桌后,忙忙碌碌的在面前的键盘上敲着什么,眼睛盯着10年前就过时的显示器,目不转睛。偶尔也站起来,看看窗外,再晃晃悠悠走去检查一下水壶里还剩下多少热水。

大木屋中间摆着大大小小的桌椅供到来的游客休息,一面墙边是一组柜子,摆放着各种一次性餐具供客人免费取用,杂乱无章。另一面墙上则挂满了营地老板的各种收藏,冰钓用的鱼竿,十字弓箭,奇形怪状的石头,滑雪用具,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甚至猜不出用途的原著居民用过的各种原始工具。最显眼的要属那泛黄的墙面最中间挂着的两张熊皮,一棕一白,初看时本能的以为是人工装饰,回头细想又觉得不应该,在这个熊比人多,渔猎活动盛行的地方,人工装饰品反而成了稀罕货。经询问得知,那果然是老板年轻时的战利品,言谈间那闪亮的眼神仿佛带他回到了当时的紧张与兴奋,而微微锁紧的眉间是不是还牵动着身体某处早已愈合的伤疤。

大木屋里人声嘈杂,尤其是在那一车大巴的人到来之后。哗哗啦啦,麻将被四个人洗的‘支离破碎’,伴随着四位‘赌神’及旁边观战支招的家属兴奋的大声讨论着谁该吃谁又不该碰。旁边的孩子们又因为争抢游戏权而开始吵得不可开交。远处坐着的几个背包客,最终还是失望的放下了没有网络的手机,盯着眼前的水杯默默发呆。一对中年夫妇神采奕奕,摩拳擦掌,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简单攀谈才知道,这是他们第三次来看极光了,前两次分别在去年和前年,都未能如愿以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们对极光如此疯狂,仿佛不达目标就会抱憾终身。在得知他们前两次都是因为天气原因而未得偿所愿,我不禁看向窗外,那1个小时之前的云似乎又厚重了一些,再回头看他们依旧满怀希望的眼神时,我不禁感觉到一丝伤感。对于我来说,本来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像他们那样的执念吧。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在潜意识里不断的打压自己的希望,只是单纯的怕失望。但想到如果真的一无所获,似乎又心有不甘,这样的心情从出发前一周便开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纠结~

23点16分。

漫长的等待,变成一种煎熬,而更让人煎熬的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等待是否会在今晚有结果,有可能是又一次的失望,就像一天前,两天前的那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大木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得安静了,赌神们虽然还在战斗,但已远远不如之前那样神采奕奕了,旁边的军师们甚至走了一半,让他们下定决心回小木屋睡觉的不仅仅是因为之前连续几天的‘浪费时间’,更是因为外边那已经被云层遮住的一大片星空。相较之下,乘大巴来的客人就没有这种想走就走的特权了,睡意来袭,大部分人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有些年长者甚至发出均匀的鼾声,抑扬顿挫,像一首不协调的交响曲。孩子们也有些撑不住了,一些年纪小点的甚至主动放弃了游戏机,跑到妈妈身边,好奇还在这里傻等什么,或者不满的抱怨着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空气中失望和无奈的味道越发浓重。

“来啦!”声音不大,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霎那间还是迅速把大木屋里那些在梦境中游离的人们拉回现实。声音来自营地老板,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木屋外的甲板上,在他面前是一台架好的单反相机,指向前方那片广阔的空地上方,正北方向。这表意不清的两个字对于在场的游客来说却没有造成任何误解,他们用了不到1秒钟的时间就反应过来,随即纷纷起身,穿外套,拿相机,拖家带口冲向外面。两个用作出口的门霎时间被人流簇拥,先走出去的人们迫不及待的抬头看向营地老板面朝的方向,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找寻。后边的人想要逃离地震一般迫不及待的紧随其后。不知是因为刚睡醒的原因还是别的,眼中的夜空仿佛只是不情愿的悬挂着几颗似有似无隐约可见的星星。大家都在盲目的找寻着那个他们从未亲眼见到过的东西,像一帮没有目标的猎人,像一群懵懂的孩子。

“关灯!”又是营地老板。刚刚冲出来的最后一个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转身伸手进门,拨下了那个白色的按钮。1秒钟~2秒钟~~~5秒钟。人们慢慢适应了黑暗,随即发出惊呼,此起彼伏。那是由衷的感慨,没有波澜壮阔,热血沸腾惊叫,确是平静的流淌,就像他们正在注视着的,天边那从黑暗中渗出的光,平静的流淌着。


逐渐消散的云像是一张硕大的幕布,缓缓拉开,宣告这精彩的表演即将开始并迎来今夜的主角。黝黑的舞台上,繁星的衬托下,一条条光影傲慢的浮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颜色与形状也在慢慢的发生着变化,高高在上的它们无法看到,也并不在意那些站在遥远的地面上为之动容的人们,自顾自的伸展,弯曲,变化莫测,像是被绿色的火光点亮的森林,烈焰的中心还透出了一抹模糊的粉红。它们肆意的穿梭在云层中,其背后的星也自觉地黯然失色,只有远处黑暗中依稀可见的几颗还在窃喜。

十分钟过去了,拍照留念的人们开始变得焦急,因为那抹天边的色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散,大家都想抓住今夜这最后的机会---这也许是此生唯一的一次的机会。相机的快门声伴随着闪光灯的闪烁,动作造型也从第一张的中规中矩,变成了创意无限。然而,就在大家做着最后冲刺的时候,天边那抹决意离去的光似乎无缘由的改变了主意,刹那间一条变成了一片,一片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变成了几大片。低声的惊叹变成了高声的欢呼,有人开始热泪盈眶。运气这种事,真的是说不准的。


好像是受到了人群的激励,这片光开始猛烈爆发,霸道的占据了北方整片的天空,再次将那里的夜驱赶的无影无踪。在这片新掠夺来的领地上,它的扭动更加的妖娆妩媚,变幻莫测,仿佛想让这群观众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震撼。观众们果然不负所望,报以最热烈欢呼,甚至癫狂。整片的光分为不同的层次,多样且无规律,层次之间甚至有一条条粗细不一的线条连接,使整个光影呈现出立体的感觉,一时间像是一条丝巾在空中延展拉伸,又好似由远及近悬浮于高空中的一只神兽,扭动着身躯在云中缓缓前行。

亢奋过后,我的心情逐渐平复,靠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光,只是眼神慢慢涣散,头脑呆滞。眼前的变化仍在继续,只是细节我已不再关注,思想开始在空灵中漫游。心满意足的一晚,就在我打算给它的完美画上一个句号时,余光里的星辰中一道光一闪而过。我不确定是我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发生了,目瞪口呆的努力回味着,发现身旁的同伴将目光从同样的方向慢慢转向了我。相对无言,但从她惊异的表情和同样呆滞的目光中,我确定了我所看到的并非幻觉,她也一定看到了,没错就是它,一颗流星,一闪即逝。在前后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明亮又迅速,一条线划过夜空,穿梭于群星当中,始于一个点,迅速变长,又迅速缩短直至不见,如鬼如魅。此生第一次相见,后会不知是何期。低头看表,已是2023年1月1日00点0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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