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些作家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他们的故事“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与那位百分百女孩的见面方式，可最终无数种浪漫的方式，收束于一种平凡的场景之中，一次寻常不过的邂逅。”
我们也以这样的方式展开我们的故事吧，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我将与茜是怎样见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终于忘记了第一次见面的真实场景，反而有很多种设想保留在记忆当中，让我与她的故事的开头真幻难辩。
不过可以向您保证的是，我发自真诚地想要百分百还原我与她的故事，可是越是认真回想，就越发悲哀地发现，这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因为我的青春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独处，沉浸于无尽的想象中，最终迷失在一片荒芜、混沌的荒地之中。
当我试图回忆的时候，竟然悲哀地发现，我分不清未来还是过去，分不清楚我与邓茜的性别，也分不清楚真实与幻境。尽管直觉告诉我，有些故事不可能发生过的，可能只是一种想象而已，可是，如果那些故事是想象的，为何它们那样鲜活地出现在于我的脑海中，与回忆渐渐混为一体呢？如果那些故事是真实的，为何对照常识来看，又那样如雾气如露水般短暂虚假呢？
当我意识到这种混乱的时候，我就无法写作；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必须清晰地整理故事的脉络。于是这篇故事成了一项艰苦的工作，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夏天。
2
现在是2025年，我从上海辞职，开始了自由职业，今年，我27岁，独自一个人前往长沙，住在岳麓山下。这是一间老房子，建设于2000年左右，曾经是附近大学教师的房子。这样的建筑除了老旧之后，牢固、耐用，社区内老人和孩子居多，树木葱茏。在某种意义上，我的收入足够让自己在长沙过上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手上宽裕下来的钱，按照自己的意愿装修之后，购置了不少电器与家具。我尤爱带有落地窗的阳台，窗外是青翠的栾树。我常在这里读书、写作，这是我赖以为生的工作。
我养了一只狸花猫，这只猫是我在梦中领养的。在梦里，我在杭州，在西湖边我遇到一流浪猫，它很小，刚好能吃东西的样子，我蹲在身子看它的时候，它跌跌撞撞跑向我，和我玩耍，躲进我放在地上的包里。
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栾树洒满我的卧室，这只猫就在我手边呼噜呼噜地睡觉了，于是我领养了它。
我和它讲好条件，永远不要再回到梦里去。不然我会哭的。
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林夕。
3
山脚下有个二手书店，书店里全是店主老黄不知从何处收来的二手书。老黄，快六十岁了，穿衣邋里邋遢，让人常以为是个鳏夫，其实儿女双全，都在国外留学。
老黄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他嗜书如命，这间小屋子里面总有一天会堆满没人问津的二手书，但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到处搜集。老黄总让我想起一本叫做《过于喧嚣的孤独》的书，书中的主人公是个垃圾站的打包工，他常常珍宝似的地将垃圾中的书搜集起来，带着一种狂喜阅读之后，再打包进的垃圾包的中心，甚至将被丢弃梵高的复制画包裹在外，仿佛创造了一件艺术品似的。
老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有很高的书画造诣，他的书店也挂着他的书画售卖，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收入来源。
4
我就是在老黄的二手书店认识茜的，茜穿了一件长裙，在这昏暗的，散发着书本发霉味道的二手书店，像是身上披了一层柔光似的。我见到她，平静的心变得柔软，由于她是我小说的主人公，所以我清楚地知道她的名字，叫做茜，年纪还差27岁过两个月，双子座，摄影师。
我故作镇静地翻看手上的黑塞的一本《悉达多》，故作没有注意她似的。我将那本书放下，抬头看上部老黄画的一副蝉，邓茜走到我身边，她拿起那本书，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上部老黄的画。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在老黄的书店把腿翘在桌子上，真正读这本《悉达多》的时候，我总是想起茜，因为这本书是她送给老黄的。
5
总之，我和茜就这么认识了。
我们先是在雨中撑着一把伞散步，在湖边听我讲的笑话的时候，她会吃吃地笑着，手臂靠在我身边。
我们散步累了，就坐在我家下雨的阳台的木地板上，泡上一壶龙井茶。听着窗外的雨声，望着青翠的苦楝聊天，林夕躺在茜的手边，蝉鸣阵阵，树间的喜鹊从一个树枝蹦到另一个树枝。
总之我们聊了很多，一些有用的无用的话，比较重要的一个信息是，茜要去冰岛。即将离开这座城市，收拾家里的时候，就送了一些书送给老黄，这是她常常逛的一间书店，也是我常常去的一间书店，但是我们竟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认识的时候，却是茜要离开的时候。这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
6
聊天甚欢一如相见恨晚，时间过得很快，每天茜都会来找我，我们一起在岳麓山散步。累了就回家，在阳台上喝茶。
这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天了，这些天一直在下雨，天色将晚，雨渐渐停了，竟出了一道彩虹，这让我们欣喜不已。
茜送我一套火锅厨具，我们决定晚上吃火锅和烧烤，一起去楼下的超市买菜。她蹦哒在前面，挑选菜，交给我，我装进袋子，默契的配合仿佛多年的老友。结账，牵着手回家，又如童年的玩伴。
在厨房切菜，我在旁边洗菜、穿烧烤的食材。我们做火锅和烧烤吃。林夕在茜的腿边怏怏地蹭一蹭，又去卧室的阳台睡觉去了。
准备好火锅与烧烤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灯火闪烁，火锅氤氲起来的雾气，混着窗外阵阵车鸣，让我眼眶湿润。
“我喜欢你买的这盏灯。”茜说。
“是吗？”我说，“是盏普通的编织灯，不过灯光昏黄，让人觉得温暖。”
我们第一次聊起了未来。
“嗳，怎么想未来？”她问我。
“现在这样挺好，想什么未来呢？”我说。
“唔……”她说，“和我一样。”
“去国外没什么打算？”
“没有，就算有打算，也终究会落空吧？”她说。
“这么悲观？”我问。
“也不算，因为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好的也好，坏的也好。”她说。
“嗯，没错，这是生活的本质。”我说。
“不觉得很堕落？”她说，“一个人如果活着没目标……总觉得怪怪的，游游荡荡，毫无方向，恐怕这辈子也没什么成就了吧。”
“没错，是很堕落。”我说，“可是已经过去了那个总想着未来能做什么的年纪了。空想自己能如何如何，终究现在的自己无能为力，又能怎么办呢？为何不转而爱生活呢？如果觉得不满意、觉得没什么宏伟的心愿而觉得愧疚，就去阅读好让心情平静下来，如此这般自给自足，度过这一生，不也是一种好选择？”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这不怪我，也不怪她，因为这个话题在语言上设定好的结局就是沉默。
即便你花了极大的努力去让自己真诚，也无济于事。
何况我和茜对于这个话题都在掩藏一种互相心照不宣的恐惧。
7
吃完饭之后，雨下得越发大了，这让我们开始担心，恐怕要产生内涝也说不定，恐怕茜也很难回家了。
虽然多少有点尴尬，我还是对茜说：“不如今天就留在这里吧。”
茜很开心地说：“好。”
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我们两个人都如释重负，我们不需要担心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
在夜里，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那一夜很长，大概有24个小时都在黑夜之中。那一夜的天气也在缓慢变化，我们有时穿T恤，有时穿毛衣，有时穿衬衫。
我们先是看了一部电影，叫做《唐人街》，讨论了一部著名的叫做《故事》的书，就其中的细节进行辩论，笑着收场。
一起在沙发上玩了一个令人伤感的游戏，叫做《艾迪芬奇的记忆》，百转千回，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我们洗澡，一起躺在干爽的床上。
第一次问起曾经遇到的人和故事。我先讲起我和一个女生的故事，然后茜讲起她和一个女生的故事。
8
我说：“茜，能相信？我真正喜欢过的女孩，只有你一位。”
茜在黑夜里，看向我，说：“真的？”
我说：“嗯。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生，在大概20岁的时候，于是，我向她表白说，我喜欢你，我们能交往吗？她觉得局促，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一段感情，于是就拒绝了我。
于是我便很快地释然了，恐怕当时也没有真正喜欢过吧。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大概有两三年之久，我们竟然又走到了一起，可是彼时我对她早已经没有什么爱恋的感受了，反而她倒是喜欢上了我，年少的关于性的空虚和寂寞困扰着我，于是我与她试着做爱，由于都是第一次，所以也不太成功。”
邓茜咯咯地笑着问：“后来呢？也没做成？”
“嗯，第一次觉得很失败，由于也算不上男女朋友，后面也就不想尝试了。”
“后来呢？”她问。
“后来我决定必须与我爱的人做爱，不然心里总是有种障碍，于是一晃就27岁了。”我说，“说来怪尴尬的。”
“那个女孩子呢？”她问。
“由于我早已失了喜欢她的心情，所以我们最后也没怎么联系，最终互相分道扬镳了。无论是表白被拒绝，还是做爱不顺利，想起来都是糟糕的回忆，更别提算是爱情了，从此以后，我便很难喜欢上一个人，更不相信爱情的存在。”
她问：“想过这个女孩的心态？”
我说：“终归就是因为喜欢的高峰错落，然后机缘错过。”
她说：“或许吧。”
9
轮到邓茜讲她的故事了。邓茜说：“一，能相信？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
“真的？”我问。
“嗯，我喜欢女生嘛。”她说，“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从大学四年一直在一起，可是对方终归是取向正常的女孩子，虽然对我很好，我们一起经历了最好的青春时代，但是她终归不能和我在一起，所以我的这场初恋充满了宿命决定的无法释然的痛苦。毕业在日本旅行的时候，我流着泪说，请无论如何和我做爱吧，怀着对我的爱，她答应了我的请求，做的时候，我一直在哭，她也是。回国之后，我们本来打算在一起度过毕业暑假，然后一起在上海工作生活的，但是她下飞机之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发信息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要联系了，于是删掉了我所有联系方式。”
“可惜。”我说，“能想象你的痛苦。”
“是的。”她说，“一晃几年过去了，我都没有走出来，加上我内向嘛，几乎很少接触外人了，像你一样，做一个自由的摄影师，给很多女孩子拍写真，却再也不敢爱上一个人。”
10
听着窗外潮湿的雨声，我们呼吸着一种略带疼痛的黑暗，很像跑步之后的空气。
邓茜说：“一个因为没有互相珍惜而错过，一个努力想珍惜却失去。”
我们笑了起来。
“那么，也请记住这个吧。”
于是，我们开始默契地脱去对方的衣服，开始一个绵长的吻。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没有爱情的吻，对于邓茜来说，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爱情的性爱。
但这不代表这个吻与这场性爱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在做爱的时候，一种自己终将永恒孤独的巨大的恐惧被释放出来，令人毛骨悚然。
于是，我们的躯体因这种对永恒孤独的巨大恐惧紧紧相拥，像是漂浮在银河。
编后絮语：
爱情的本质及其最终结局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由于没有珍惜而错过、有很多人拼命珍惜却发现所托非人、还有的分明努力爱了却因各种客观因素无法在一起。这就是爱的不同形式，也是爱的本质，它们甚至超越了性别，正如文中茜求而不得的爱。
爱是这届内卷成长起来的做题家的极其难以破解的一个难题。
与爱的无力相对的，是对未来的一种虚无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对未来是否将永恒孤独怀有一种恐惧，它藏在内心很深的地方，甚至自己都很难察觉，我相信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焦虑。
我本来不想探讨这种无解的话题，但小说在场景与框架定好以后，人物便开始有了灵魂，他们自行活动与对话，将我潜意识中的很多恐惧和担忧投射了出来，好处是，缓解了我的一部分焦虑。
我也希望能藉由这种无意义的思考和故事，缓解一部分您生活里的烦心事。
祝好，也欢迎阅读我的更多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