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随奶奶回了趟童年时期住过的老房子。在推开大门的一瞬间,我看到地面上长满了荒芜的杂草,花栏墙也掉了好多细碎的小石块,房子门框的颜色也不再像从前那般鲜艳,零零星星掉了很多片漆在台阶上。而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坚固高大的老房子似乎也不再是曾经的形象,它更像是一位垂垂老人,渐渐朽去。空气中的尘土透过瓦缝细细散碎的飞扬。阳光映在老院子的枯木枝上,让我想起培根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有一样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老去,那就是年龄。”我开始相信,房子原来也是有年龄的,它也会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衰老。尽管我们的老房子里留了住房的人家,但是依然掩盖不住它逐渐老去的姿态。花栏墙边仿佛还生长着童年的牵牛花,我蹲下来试图摘下,却发现,墙角边早已满是斑驳的青苔。
我出生在繁峙县西义村,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西义的老房子里度过的。
那个时候,我和父母住在东边院子的三间正房,爷爷奶奶姑姑住在西边院子的五间正房,两个院子是连在一起的,用低低的花栏墙隔开。我们住的房子是爸妈结婚前刚装修过的,家具也是新买的,一切崭新而又亮堂。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院子是非常大也是非常美的,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太小,所以院子显得格外大,现如今我再进去的时候,觉得其实它也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宽敞了。老房子的两个院里一共种着三棵苹果树,两棵梨树,还有枣树桃树杏树各一棵。除此之外,还搭了葡萄藤,夏天的时候院子里还种着各种新鲜的蔬菜。爷爷在下班回家后经常摆弄收拾院子,奶奶在工作之余也要在院子里种满各种鲜花,可惜孩童时代的我不懂鲜花,也不曾记得那满院都是些什么花儿。总之院子是干净的,是整洁的,是美丽的。是我整个童年的花园和秘密基地。
夏天的小孩子都是不爱午休的。等父母睡着之后,我便蹑手蹑脚的开门,去院子里找寻另一片天地。夏日里的阳光总是格外的晃眼睛,奶奶经常说热红晌午是不能出门的,可我才不听呢。热红晌午的院子里,宁静的有点出奇。不曾听到街边巷子口摩托车呼隆隆的声音,也不曾听到隔壁邻居的讲话声,却听得到清晰的有节奏的声声蝉鸣。很多年后的高中时代,我听到周杰伦《蒲公英的约定》里一句歌词“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这句歌词所表达的情绪,总让我想起童年午后的感觉。
我喜欢到凉荫处去挖泥土。用手或者是小铲子,一点一点,新鲜的泥土被我堆成小山丘。那时候的泥土有着非常迷人清新的味道,夹杂着一些绿草的新鲜味道,给人一种充满生机和朝气蓬勃的感觉,让人有一种不由自主努力向上生长的源源动力。这样的环境,总是给我带来积极的,热情的,生命力。
直至午休过后,奶奶在院子里到处寻我,才把满身是泥的我抱回家给我清洗和换衣服。我的奶奶从来不会说我,无论我怎样把自己弄的一身脏,她都很乐呵的说,你耍的高兴就行。所以,我是自由的,也是大胆的。
那个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爸爸怕我孤单,经常把邻居家几个小孩子叫来跟我一起玩,每次奶奶都拿出好吃的零食或者水果招待大家。她们也很喜欢来我家玩。我们最喜欢捉迷藏的游戏,有的时候,我的姑姑们也会参与进来。院子里到处都是藏身之地,就看大家各自的本事了。很多时候大家都玩儿的很疯狂,直到天黑邻居家小孩家长亲自来接。然而小朋友是哭天喊地的抱着门把手就不走,热情好客的奶奶就会邀请小朋友及其家长一起留下吃晚饭。
而我的妈妈相对来说是比较严厉的,每天晚饭后会规定我听儿歌或者故事。我们屋子和奶奶屋子里分别都有个大录音机,放到现在,可以说是很老的古董了。在当时,我妈妈把它给我当成一个启蒙学习的工具。家里整整一抽屉我的磁带,有故事,歌曲,唐诗,还有加减乘除口诀表。每天妈妈都会陪我度过差不多半个小时的亲子时光,陪我一起搭积木或者看画册。我一直觉得我的妈妈是一位非常自律和有责任心的人。当然,如果她能对我温柔一点,就更完美了。
我们房前有户人家,院子里种着五六棵很高大的杨树。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那些杨树高大到什么程度,在我的印象中,那些树大概高到我当时觉得这辈子都无法企及。每天下午至黄昏时候,是老房子一天最美的时候。阳光透过房前那些杨树的缝隙,柔软的撒在我们的整个院子里。那些光芒很细碎,很闪烁,不凌轹,不矫揉造作。如果有微风拂过,杨树的枝条会随微风轻轻摆动,阳光也会随着不断波动的杨树缝隙长长荡漾,温柔的轻抚着我的脸颊,我的内心会有一种别样的柔软和感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是温柔的,醉人的,静止的。
星期天的时候,是一家人都在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妈妈在院子里有力而有节奏感的搓衣声,爷爷用水龙头接了水管浇菜的潺潺流水声,姑姑用录音机放着小虎队经典的歌声,奶奶在厨房炒菜油熟之后放菜那“刺啦”一声响……这些汇聚成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家的声音。而院子里空气中漂浮着的洗衣粉香味和屋子里飘出来的饭香味也汇聚成这世上最好闻的味道——家的味道。
枯树枝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在叫,我踱到花栏墙上,伸手拂了一下树枝,鸟全部飞走了。我踮起脚尖,发现连屋顶都开始长了青苔。直至1998年我上学前班时,我跟随父母住到了楼上,离开了老房子。直至2005年爷爷家也搬家到楼上,我彻底的离开了我们的老房子。从此它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度过了上小学前最好的日子,风轻云淡,柔软纯白。
有人说,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这第二种人,说的大概就是我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