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躺在床上，像一截枯朽的木头。他的眼晴凹陷下去，时而闭上，时而睁开。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坐在父亲床边，竟一时想不起父亲年轻时的模样。我打开手机，找到我八岁时拍的全家福，原来那时候的父亲那么高大，那么健壮。
后妈带着她的孩子，媳妇儿，孙子孙女走了，在我父亲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的时候。
临走那天，还想把父亲正在用的空调拆走。
她对我父亲说，俺走了啊，不管你了。
1.我的母亲
听邻居奶奶和婶婶们说，母亲是特别勤快的一个人，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跟邻居说，帮我抱一下孩子，我上个厕所。其实母亲不是上厕所，而是给我们姊妹五个做鞋子去了。那一箱的单鞋，棉鞋，都是母亲这样挤时间做出来的。
那一箱鞋子，我们姊妹五个，谁也没有穿。即便大冬天的冻着脚。
在我七岁那年，母亲死了。一具棺材摆在房子中间，正对着门，姑姑两手交叉搂着我，我努力想挣开姑姑的怀抱，姑姑并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只是更加抱紧我。
这是三十多年前母亲去世，脑海里最清晰的画面。印象中我没有哭，但是，我就这样站着，仿佛经历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仪式。
后来，我经常都在想，如果母亲还在，我们这个家该有多幸福。
如果母亲还在，我们姊妹五个也不会分开了。
母亲走后，父亲整日喝酒，为了让父亲高兴些，我在院子里每天写一些字，画一些画，因为那对于当时爱学习的我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我以为，这样做父亲也会很开心，后来我才知道，那也只是我以为罢了。
2.后妈来了
没过多久，父亲很快就再娶了。后妈是另一个村的寡妇，她来时，带来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最大的男孩儿和我同岁。她给我们都买了新衣服，买了新头花。给我买的是一个粉色的带花边的裙子，一个青绿色蝴蝶一样的头花。我真的很喜欢，心里暖了一下。但是我穿戴没几天，后妈就把给我买的这些东西又给了她的女儿，因为她女儿的坏了，她要把我的东西给她的女儿。
我单纯的以为，是不是我哪个地方惹后妈不高兴了。再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真的不喜欢我，因为我不会说好听话，嘴巴不甜，不会哄人。后妈的笑和温柔只对她自己的孩子。她坐在院子里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玩耍，那幸福的场景，对我来说，就是奢望。
偶尔对我们的笑，就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轻轻一碰就碎了。
3.父亲的变化
她进门后，父亲也变了。从前在我的母亲面前说一不二，如今对后妈唯命是从，他脸上也有了笑容。我的衣服都是从一堆旧衣服里翻了又翻。父亲对这些都视若无睹，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我们。没过多久，三妹被送给了三婶，四妹被过继给了姑姑家。我们姊妹五个因为后妈的存在，被分的七零八散。
4.盖房子
后妈的儿子到了结婚的年纪，父亲在另一处空地盖了新房子，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在那个院子住的怡然自得，在这个老院子吃饭。当然，买菜，电费什么的都是我父亲的工资出的。他们的孩子我父亲和后妈给他们带着。他们自己的工资自己存着。
再后来，我弟弟也要结婚了，没有给弟弟盖房子，就在父亲原来盖的房子里，腾出来一间房，给弟弟结婚用，空调，窗帘，都是弟弟买的。后来弟弟有了孩子，可是他们的孩子是弟媳妇一个人带。因为我现在也一个人带孩子，做饭什么的都是一个人。特别能体会一个人带孩子有多难。后面我父亲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问他，盖那所房子你出了多少钱，他还支支吾吾的，说没拿。
血缘在此刻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5.父亲查出肺癌
2023年，父亲查出患了肺癌，后妈的儿媳妇打电话给我，说，父亲快不行了，你快来吧。当时，我怀孕八个月了。回到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只是刚刚查出来而已，可是她却跟我那么说。我不由得对她有所怀疑，有多少事还骗着我。见到父亲是在医院里，父亲跟我说，后妈的女儿推着他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检查有多难，路不好走，她推不动，我们都不在他身边。。。 。。。说了很多，除了埋怨，对我的想念没有半分。后妈说，人来不来不要紧，只要把钱打过来就行。
记得我小时候有人跟我说，女人随着年纪慢慢增加，不管曾经有多么恶，多么坏，都会变好的。在后妈的身上，我怎么没有发现变好呢。坏人始终是坏人，只不过是老了而已，骨子里是不会变的。
6.后妈扔下父亲不管了
2025年正月初六，我和先生，孩子去长垣看望父亲，可是这时候，父亲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胡子拉碴，瘦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先生抱着孩子，我提着东西进了屋。后妈的儿子和儿媳妇坐在炉子旁看手机，后妈看到我们来了，眼睛撇了一下，马上又耷拉下来，没理我们。先生和她说话，她也没理。
我径直走到父亲跟前，我问他，你还认得我吗？父亲说出了我的名字。血缘就是这么奇妙，曾经他多么不管我，这一刻，我都原谅他了。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因为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父亲在。
我给父亲剃了胡子。当天我们回来了，正月十六，我们又去了。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坐在他跟前，他时不时有痰吐出来，床头放了很多纸，我随时准备着给他擦掉，清理，换尿不湿。。。 。。。我去的那天，父亲的话很多，但是又说不出来，离的很近才能听清。有的甚至离的很近也听不清。他时不时的问我，你妈呢。我说，她走了，不管你了。他点点头。。。 。。。
我听村里人说，她经常让父亲一个人在屋里，自己跑去打麻将。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年过年，大嘴经常骑车去我们村里卖肉，父亲割了块肉，脸上很开心的对我们说，割点肉。母亲开心的笑着。
我还记得家里东边那颗枣树，每年都结很多的枣，我喜欢爬到墙上去摘。那里的阳光很暖，风里都有枣的清香。
母亲手里拿着没有做完的鞋子，阳光透出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可如今，枣树早已被砍，母亲早已入土，而父亲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