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之事,是以称之为“故事”。
一
“我还想再仔细听听我们兰家过去的历史,妈,你再跟我讲讲吧 。”
“你们家先前是住在那珠山脚下的,也和大多数人家一样,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打打柴,靠着老天种点地。不过,奇妙的是,你爷爷的曾祖父遇上了‘蛇通’……”
“什么是‘蛇通’呀?”
“蛇通”?!我又听见了这个字眼。隔着黄土,我听清了那是儿媳在给孙女儿讲故事。故事,顾名思义,就是过去的事儿了。这“蛇通”两个字,我也是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母亲给我讲那在这“蛇通”上面建立的兴盛家业和不争气的父亲将其败得一塌糊涂的羞辱。草长莺飞,战乱年间难得的春日安详,我卧在水牛背上,静静听着,母亲那柔和纤细的声音婉转而又沧桑。讲到那兴盛的岁月,我仿佛看见了她眼中的幸福和喜悦,那是我多年都没有从她眼中看见过的亮光,似乎她又重新回到了那年那日,父亲以八抬大轿之礼迎娶她,她透过轿帘瞥见姣好的日光,一切都是那么梦幻而真实。
所有的美好和罪孽,大概就是始于我曾祖父那一代。听闻,他遇上了“蛇通”。蛇,也就是指普通的蛇,可这蛇却又不简单,会“通”。说“通”,到也不如说是“偷”,因为这蛇可以凭空盘出东西来,不过大抵是从某户人家偷出来的。具体的故事母亲也不知晓,只是这故事在几代人的口中代代相传,愈加显得神秘和虚幻。故事大概就是曾祖父有一次出去打柴,救了一条小蛇,不料神奇的是这小蛇竟会说话,它说它是蛇通,为了答谢曾祖父的救命之恩,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曾祖父也曾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蛇通,听闻这蛇通本领强大,所求的无论什么都能得到,可以“通”黄金,也可以“通”棉花。虽如此,曾祖父还是吓的脸色发白,半天蹦出两个字,“要钱……”。
说要钱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大多数人看到此都会说粗鄙和俗气。可是回到那个年代,十九世纪末的农民,大概是连自给自足都达不到的,而住在山里,又面临着豺狼野猪的攻击。又何况背负着前代交托的复兴家族的使命:曾经的兰家在福建某郡是有名望的大族,却被怀疑勾搭海贼而落的一败涂地,余下的子嗣一路北逃,一部分就来到了这山沟沟。
曾祖父作为一个当家人,自然是希望能够有笔钱,建个府邸在镇上,余下些钱做点生意,也好慢慢振兴家业。
这小蛇听了这二字后,摇身一变,身型体量瞬间放大,变作了一条大蛇。它原地转起盘起的身躯,顿时黑云密布,狂风骤做。曾祖父哪见过这场面,望着被狂风吹的乱舞的泥沙和树叶目瞪口呆,突然打了个激灵拔腿就跑。第二天壮了胆子回来瞧,却还真见一堆金子躺在昨日那蛇盘卧之处,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金光。
再后来就和所有成功的家族一样了,一所辉煌的三合府邸,一宗经营良好的产业,曾祖父和祖父两人倾尽心血,我们家族在商业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可惜正如俗语所言“富不过三代”。好景不长,自祖父和祖母过世后,祖父的二太太,一个水性杨花放浪不羁的女人,便带着父亲和伯父倾覆家业。他们吃喝嫖赌,尤其是“赌”这一字,硬生生将这万贯家财在一张张欠条中化为乌有,连府邸也洒脱押给他人,落得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母亲终究是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训,纵是父亲这般败家,纵是父亲背地里偷人,她也未曾想过离开。外祖父不在了,而战乱的摧残也使得两个舅舅没有太多的余力来救济我们。曾经精通琴棋书画的她不得不自己出去谋生,没有什么本领,也就只能给人洗洗衣服,或者是清洁的活儿。我现在还能想起她那曾经滴水不沾的纤纤玉手在多年的差活中苍老,还能想起她那走不快的“三寸金莲”却不得不为了多挣几块钱而加快脚步忙活。美好和不幸,两个极端,转换起来却是那么容易。
总觉得那个战争年代,有的不仅仅是饥荒和死亡,还有无尽的灰色的、黑色的绝望。分不清到底是贪婪还是麻痹——一赌再赌的纨绔子弟,累得脚筋拉直的平民百姓,还有一个个饿得肋骨突出晒得皮肤黝黑的孩子们。他们从小放牛、赶鸭、拔草喂猪,她们被送人做童养媳,一样干苦活。想起自己的命运,7岁便背井离乡成为别人家里的童养媳,一生逃不过蛮横凶悍丈夫的欺侮。总免不了怨啊,倘若当年,兰家没有兴盛而衰,我这一生就该是另一种的故事啊。
二
她低着头踢着石子,心里思索着妈妈讲的故事神的都可以写成小说了,这情节真够戏剧性的,比起人家的家族史,兰家历史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小说剧本。
“我知道你在怀疑,这蛇通听上去是挺邪乎的,可是关于这样的传说倒也是还有。我还听说镇里那赤脚医生他老婆子说过……”
那是发生在民国时期的故事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人喝醉了酒独自一人走着夜路,偶遇一条横贯村路的大蛇。男人想转头逃跑,可一想这怎么跑得掉,反而会被蛇攻击。眼见无法,虽心生害怕,男人还是借着酒劲儿壮着胆儿,说:“蛇呀蛇,你这般拦在路中间,是对我有恶意还是善意呢?若是恶意,你就一口吃了我吧。若是善意,倒不如化成小蛇跟我走吧,我保证你有吃有喝!”没抱多大希望,男人说罢就闭上了双眼等死。可半天没有动静,他睁开眼,看见这大蛇还真是变小了。他如释重负,掏出兜里的火柴盒,让小蛇爬进这小小的盒子里。
这蛇不是别的,正是蛇通。听老人们说蛇通就喜欢和人类有点勾当,让人类把它当神衹一般供奉着。因为神通广大,不显给人看可就可惜了。
男人把蛇放在谷仓中,他倒也没思量着发一笔横财,只是让蛇给他“通”稻谷,那样就不愁种稻吃饭这个问题了。蛇通确实是神通广大,男人家的粮仓就从没有空过。
就这样三四年过去了,男人的女儿也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水灵动人。没想到的是,这蛇通竟喜欢上了他女儿,明明地跟他要了女儿。
男人两处为难,怎么可以把一条蛇作为女婿。可最终还是不敢得罪蛇通,暗暗地同意了。
奇妙的是,这蛇通竟还可以化作人的模样,一到晚间,就摇身一变,落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 走进女孩儿的闺房,和她同寝。可终归是蛇变的,女儿的身子骨越来越弱,手脚也越来越凉。
男人心急了,私底下想了许多的法子想将这蛇通害死。他让它通石碾,心想这石碾这么沉,总会把你压死了。然而蛇通却毫发无伤地通来了。他让它通刀片,心想这刀片这么锋利,总会把你搞的血肉模糊。然而这蛇通依旧毫发未伤。他眼看着女儿受这么大的罪,四处暗暗打听该如何对付这蛇。高人指点说,让它通一百斤的棉花。虽将信将疑,男人还是求蛇通了一百斤棉花。没想到,这一百斤棉花虽不及石碾之重,也不及刀片之利,却因为棉花轻体积大硬生生让这蛇窒息而死了。
讲到最后,妈妈还加了句:“整个象山都听说过这事儿,没人敢娶这女孩儿,最后嫁到宁波去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妈,这故事太假啦,传说吧!越听越邪乎……我总觉得,这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都是广大劳动人民茶余饭后编出来的。”
“确实像是传说。但你们兰家怎么衰败的那事儿不是传说。你祖母的妈妈亲口告诉我的。”
“但是太奶奶和奶奶都不在了,这些故事也指不定不是真的。”
是啊,故事,还是,传说,已然无法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