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阵子朋友在医院急诊科值夜班,让我给她买点饭带过去,天气渐凉顺便给她拿了件衣服,就慌慌张张的往医院赶。
其实医院这种充满五味杂陈的地方,我并不太喜欢。就算一条马路之隔的对面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也丝毫影响了不了半点医院生威的恐惧感。
我加快步子到了科室,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影,心想她有可能在病房。我就放下东西,挨着病房搜索。
最后看她在病房给一个病人做治疗,怕打扰她,我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过了一会救护车鸣着笛回来了,朋友慌张的从房间里出来,甚至忽略了我,就推着平车往外面赶。
被推进来的是一个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眉头紧皱,捂着心口,表情十分痛苦,好像连喘口气都不容易。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老爷子,穿着拖鞋,嘴里一直跟医生在说,她十几年都没生过病,身体平时很健康,这突然是怎么回事?
医生一贯镇静诊断过后,用了点药,开了一些检查,告知一些病情危重情况。
然后就看老爷子握着老太太的手一直不松,用手整理她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视线,那种流露出害怕失去的神情,让我不由自主的去揪心。
大概,这就是我们口中的爱情吧。是经过几十年风雨,甚至一辈子陪伴,才换来的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看到这种年龄级别的人,还能扑捉到不融为亲情的一种爱情,内心的暖流不由让嘴角上扬了一下。
不竟感叹我们这个年纪总是太过想去爱一个人,把爱情看的至关重要,却又不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喜欢吗?是一日三餐,不愁吃穿?还是荣华富贵的日子?我想大概都不是。
二
八十年代初,谈婚论嫁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谈这种说法,大概在当时的穷乡僻壤里是种忌讳。
以前隔壁邻居萍姨串门唠家常,总爱开玩笑说她是封建社会的受害者,嫁了一个没用的老公。
要不是当年她妈妈看中了祥叔会修理自行车的手艺,手里头有那么点积蓄,尽管祥叔长的歪瓜裂枣,还比萍姨大五六岁,但家里人还是死活也要把她嫁过去。
萍姨说那段日子,她以泪洗面,如坐针毡,才二十岁的她,想想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竟然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她都不敢想。
萍母劝她,感情是慢慢培养的,一日三餐不用愁,才能好好的去过日子。
她冲她吼到,你不就是想赔点钱补贴家用嘛!萍姨恨她妈妈的决绝和不理解,一辈子的事情竟然这么草率的就替她定了,她想跑,离开这个家。
可是这个念头刚萌发就被打破了,她被家人轮流看守。直到结婚那天,萍母逼她穿上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她才心灰意冷的跟着接亲团去了他家。
萍姨常说,一看他那张嘴脸,就日日煎熬,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爱情都没有,过什么日子。
一年两年甚至到现在,每天都能听见萍姨扯着大嗓门喊祥叔干活,刷锅洗碗家务全都是他干,还时不时的被指着鼻子骂,隔着大院都能听见。
我们周围邻居都说她,风风雨雨也快一辈子了,就没有一点感情吗?!这样总不给祥叔留面子,是个人都受不了,他天天宠着你,大家都看在眼里,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咋就那么讨厌他。你嫁他,没让你饿着冻着累着,还有什么不满足。
萍姨不以为然,觉得当初青春貌美的她嫁给了他是个错误,他们之间只是为了延续后代,没有爱情。
有一次祥叔因为一些事和镇上一家大户的儿子叶纲打了起来,被打的鼻青眼肿,一瘸一拐的回到家里,偷偷的躲在屋里不出来,怕被看见又要被骂没出息,没本事。
萍姨一直到晚上才发现祥叔的伤,吓的赶忙把他送到附近诊所。第二天,萍姨带着贯有的泼辣劲,站在叶纲家门口,大声吆喝起来,吵的一群人来围观。
叶纲出来气急败坏要打萍姨,萍姨往地下一躺说:仗着有两个臭钱就欺负老实人,不给你撒泼,你都不知道厉害!
后来邻居跟祥叔说这件事,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萍姨会这么做,他知道,她从未喜欢过他。
萍姨还是一如既往的对祥叔呼来唤去,但是很少在人前说他种种不好,也少了一份爆脾气。
我们都以为是年龄大了,不想在折腾了。
有一次我妈就打趣问起,怎么最近都不听你埋怨祥大哥了。
萍姨说,其实很久前就发现祥叔把他们结婚时唯一一张照片和那件她穿过一次就扔掉的“婚服”偷偷藏在了一个箱子里,被她发现了。
然后接着说,箱子没落灰尘,他应该经常会拿出来看看吧,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以前年轻总想着嫁一个喜欢的人,日子才能过的顺心。
但跟他生活这么久,什么事都是他扛,也确实没苦了我。
我妈怔了怔说,他陪了你一辈子,大风大浪他都替你挡着,难道还不是爱情吗?你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
其实何必苦苦追求心里的执念,有一个用余生来陪你度过漫长岁月的人,就是爱情啊。
三
以前在网上看过这样一段话“如果总要有一个人先走,那个人能不能是我。”
当时看见的时候,心里一凉,冰雪入骨的那种刺感。
这让我想起姥爷去世的那天,姥姥超出我预知的平静,她坐在卧室和前来悼念的人嘘寒问暖,却只字不提过去。
姥爷这一生都在和病魔做斗争,几次都游走在鬼门关,又被拉了回来。
我十二岁那年,姥爷心脏病患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还咯了一口鲜血,把我们都吓坏了。半夜三更姥姥急忙打电话叫车,当时姥爷以为自己不行了,交待了好多嘱咐。
姥姥跪在床边哭的泣不成声,姥爷说他要是走了,不放心她。
我在家生活的那几年,姥姥脾气不好,总喜欢差遣人,和姥爷是三天两头吵架,闹的不可开胶。
我们几个小孩都认为,他们存在的关系,只是为了凑合过日子。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在病痛中忍受,一次又一次以为要分开,姥爷总说,他肯定会走在姥姥前面,这样也好,不用她在操心照顾一个累赘了。
后来姥爷开玩笑问“我要是走了,你可会想我?”
姥姥甩一个臭脸,说谁会想你。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承受失去的边缘,姥爷走完了他的一生,也理解姥姥出奇的冷静感,她可能已经在以往的每次快失去里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
那年姥爷八十岁,姥姥七十四岁,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经常会发现姥姥一个人发呆,没了精神头,也瘦了不少。
母亲告诉我,姥姥年轻的时候长的漂亮,但脾气一直不好。姥爷是个文化人,高大帅气比较温和。两个人经人介绍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
结婚后,姥姥总爱找事,有时候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但姥爷还是会压着火,忍着,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就这样踉踉跄跄过了一辈子,母亲说每次姥爷被欺负的都让人心痛。
大概姥爷真的爱着姥姥吧,才会忍她一辈子,陪她一辈子,可惜他看不见姥姥因为思念而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