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无意识接触到宋词,是在童年的影视剧《金粉世家》中的唯美画面:公子哥金燕西为追求素雅的女子冷清秋,装模作样地带着一幅细金边圆框眼镜,化为谦谦先生跑到学堂上讲授国文。讲解的便是柳永的词——《雨霖铃》。
他故作深沉地提问,这首词中哪句词最是美妙经典?清秋稍显不屑地起身回答:”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自然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金燕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摇头,轻轻摘下眼镜凝视她,用缓慢却有力的语调说道:”依我看,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
一字之差,竟将词中凄迷哀怨之感一扫而空,生发出无限的柔情爱恋,怕是再清冷的心也会为之颤动吧。
读宋词,不止醉心于它萦绕出的意境。除了风花雪月,宋词背后更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值得探索:你知道词牌名的由来吗?知道宋词也有伤心情歌排行榜?知道秦观怎么看远距离恋爱?知道李清照不仅是“词后”,亦是“赌后”……若是手边有一本台湾淡江大学林玉玫的新作《宋词背后的秘密》,那么这些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1.原来不少词牌名与美丽的歌妓有关
如同现代流行歌曲都有一个歌名一般,每首词也有其歌名――词牌。像我们熟知的词牌名便有:“念奴娇”、“水调歌头”、“满江红”等等。而且往往都是重复的。
而因为唐五代之后,词多由美丽的歌妓来唱。词的内容也多和女性有关。例如在北宋时期,柳永的词就广受歌妓欢迎:“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有一次经过酒楼,被三个歌妓团团围住,索要作词,词中必现三人之名。柳永应邀,不慌不忙,作了《西江月》,内容虽是打情骂俏,但三位歌妓还是高高兴兴地设宴款待他。
所以不少词牌名的背后,多和歌妓或美女相关。如“念奴娇”中的“念奴”便是唐玄宗时一位知名歌妓。其歌艺让自己作词作曲的玄宗大为赞赏,便干脆将曲子取名为“念奴娇”了。而“虞美人”指的就是项羽身边的美人虞姬。当年项羽兵败垓下,虞姬不离不弃,怕自己成为累赘,美人自刎而死。后来也有传说,当地有一种红色的花,花色浓烈似乎被虞姬的鲜血染红一般,花便被称为“虞美人”。另外,“昭君怨”自然与王昭君有关,“浣溪沙”则和西施曾在溪边浣纱的典故有关。
不少词牌背后,常常也蕴含着故事。比如“鹊桥仙”是源于每逢七夕夜,牛郎织女在相约鹊桥的故事;“雨霖铃”便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有关,马嵬坡上玄宗不堪舆论重压赐死贵妃。红消香断后,唐玄宗仍旧怀念不已。在某一个蜀地栈道的雨夜,听到铃声,思念满溢,遂有了“雨霖铃”。
值得一提的是,词牌名虽是曲调的名称,但发展到后来,与词作内容并无必然关系。“临江仙”不会只拘泥于写水仙。只是词人喜爱这曲调的旋律,或是文人认为词牌的格式或篇幅适合,便拿来为其所用。只是,当这些别具一格的词牌沿用下来,总能让人忆起那个传奇热烈,有血有肉的时代。
2.宋词里的伤心情歌魂断肠
说起伤心情歌,大都想到柳永、李清照、秦观等风格婉约之辈。苏轼往往被视作“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放派。其实不然,一首哀悼亡妻的《江城子》将深情表白地缱绻绵柔。“夜里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虚的梦境与实的生活交错交错呈现,更觉恍惚悲凉。一如白居易笔下的《琵琶行》中的抚琴女子,年长色衰,嫁作商人妇,常年独守空船。一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少年时代的倾城姿色一去不返,徒留冷得刺骨的江面和铮铮然的琴声寂寞相对。
而对于日夜思念的夫妻来说,不论是梦里梦外,相见那刻就是永恒。杜甫曾就在安史之乱逃难时期,思念着结发妻子,“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真等到相聚那刻,却一如苏轼般默默无语,“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杜甫和杨氏并肩倚在木质镂花纹路的床边,默默地凝望着彼此。全然没有睡意,只是不停地剪着燃尽的灯烛,让它高高的火苗一直在秋风中跳跃着,因为分割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画面真得降临时,却恍若置身在梦境中,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让骤然的疼痛传达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苏东坡的这首词,没有华丽的辞藻。平实真切的语言如泣如诉,动人心弦。在我看来,情痴大抵便是,佳人不在,怀恋更浓之人――或许不会时刻挂在嘴边,只因已埋进心里。所以在梦中,昔日的平凡的时光愈显美好,梦醒后的悲痛愈显深沉。将原本娱乐性质高的词,用作哀悼的妻子,苏轼亦可属第一人。这首词更是被世代相传,作者用情之深,伤心情歌的魅力可见一斑。
3.在孤独中嚼出馨香况味
词发展到后来,不少文人加入了创作。将自身对人生的体悟、心境的变化融入进去。词也不局限于风花雪月,更多了一份哲理的况味。
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中的名句便是如此:“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表面好像是伤春的情怀,其实蕴含着词人对生命的参悟――花开花谢,燕去又回,很多事情都在重复,但每一次的重复又都是不同的,有令人无奈的凋零,也有令人欣慰的重逢,万事万物都在生生不息的循环中,其中或伴随一些无常。面对生命的孤独无常,总是忍不住感到彷徨,独自“徘徊”。在“独徘徊”中,思考自身如何面对无常,找寻自身的意义与方向。所以,这首词有对生命的感伤,亦有对生命的思考。
在欧阳修的《玉楼春》中,“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脍炙人口的名句。词中描绘的是一个筵席分别的场景,主角想要告诉亲爱的女子,自己离开后何时会归来,但还没开口,女子美丽的容颜就先黯淡了。于是不禁感慨:人生来就有因离别而生的憾恨,这与外界的风月之物并无实质相联。或许会“伤春悲秋”,但内心的情感是不由自主地早已生发。
就像听蒋勋说红楼,里面论及因情欲而死的贾瑞,他的死或许有外界的刺激:祖父长期严苛的管教让他不谙世事;王熙凤的毒辣“调戏”让他吃尽苦头;那把“风月宝鉴”令其精尽人亡……但他实质的生命是被自身无法遏制的情欲所吞噬,他一次又一次地受非理性控制赴约;天寒地冻也痴痴等待;被人玩弄骨掌间也无怨无悔,在床上对着镜子一遍遍自慰……曹雪芹说:“情既相逢必主淫”,取走贾瑞性命的是,无关风月,是他内心溃败倾泻的情魔,是他紧紧抓住不放的幻象。
所以,这首词也可以换个角度看:人自有痛苦,可对世界外物而言,它依旧不悲不喜地运转。伤心过后,以旷达豁然的心态对之,岂不快哉?就像词下片的两句:“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一样。
4.宋词里竟有唯美电影镜头
韩少功在《镜头够不着的地方》曾提及:“优秀的文学实中窝虚,虚实相济,虚实相生,常有镜头够不着的地方。”
在宋词中,也常会对景物的设置精心安排。例如从近及远,有时亦会有近距离的细部描绘,就好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般,读者在读词中,眼前仿佛流动的不是文字,而是栩栩如生的画面。
相传为李白所写的《菩萨蛮》便是代表: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这首描写女子思念远方良人的词,上片从烟雨迷蒙的舒展树林到如衣带的秋寒山色再随着暮色进入高高的闺楼,距离慢慢拉近,最终定格在沉浸在哀愁中的女子。
下片则刚好相反,从近景写到远景,从愁苦的女子到天上的归鸟,再到那绵延不断的长亭和短亭,思念就随着遥遥无期的路途蔓延出去。
就像一部充满古韵意境的微电影,缓缓将镜头由远处拉进,看到了独自远眺的高楼女子。再渐渐向远方淡出。人虽淡出,却与景物交融,形成一种深长的余韵。
读这本《宋词背后的秘密》,你还会时时遇见未知的惊喜,发现一个又一个小秘密:原来李清照除了“词中之后”,另一个真面目是“赌后”?性情豁达的苏轼,也会有想逃避人世的时候?“我很丑,可是我很深情”的贺铸如此才高八斗;一首词也能成就一段姻缘……读来妙趣横生,毫无枯燥之感。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在这个冬日,静静读一首好词,卸下文字的隔阂,会发现,词不是死板平面的文学,里面注入的,是丰沛的情感和鲜活如你我的生命。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你在那些穿梭千年的文字背后,感受到热气腾腾的动人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