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来回地翻阅着这本《绿色的浪漫》,它的主题是: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纪实。它不是小说,没有一点虚构。它出版较早,早在一九九二年,比成都知青邓贤——记录云南知青的《中国知青梦》还早一些。与上海知青叶辛——描写知青为回城抛弃的子女而写的、搬上银幕的长篇小说《孽债》同年发表。但是《绿、、、》这本书没有媒体为它宣传,也没有再版,只发行了一万册,实在遗憾!我翻着《绿、、、》不由想起我曾经到过的兵团云母矿,书里没有一篇文章是记载云母矿的。内蒙二师十七团的云母矿只有不到一百名的知青。其中在海拔一千九百米的乌拉山上采矿的男知青,大概有五六十个,里面有我的老乡——舟山知青十九个。他们埋在大山的皱褶里七八年,每天吃两顿饭,靠着一支毛驴驼运队,来回押运采下的云母矿和食品,来维持采矿工的工作和生活。一切都是原始落后的劳动,和原始封闭的生活、、、遗憾的是,我待在山下的卫生室里,没有上过一次山,对山上的采矿生活并不了解,后来又很快离开了云母矿。直到2021年,在云母矿战友的聚会上,才部分了解到云母矿知青采矿的真实情况,才了解到他们被封闭的艰辛和危险。才了解到还有一个舟山战友,不幸被砸断手腕截肢,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胳膊、、、我才写了一篇云母矿纪实文章。我想内蒙建设兵团有六个师、六十个团、六百个连队,这个有十四多万人的庞大组织,里面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是我们知青战士,这本《绿、、、》记载了一百三十多个故事,还是漏下了二师十七团的云母矿。也是,每一个单位要有人记录它,没有人记录它,这个单位也就永远悄声匿迹。但是,这本《绿、、、》已经是内蒙兵团比较全面的纪实了。通过一百三十多个小故事,四十六万字,看你得到的是怎样的感悟?这本《绿、、、》也可以说是内蒙建设兵团的一部历史启示录,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今天摘录一个 “ 小女女 ” 李立风写的《买盐》
“、、、 二十二年前,我只有十六岁,参加了内蒙兵团,在一个连队当采买。一天下午连队交给我一个任务,去二十多里外的黄河边上买盐、、、河套平原的地下水是咸的,当地老乡家家都挖了盐池,把咸咸的苦水过滤、蒸发、再晒成白花花的盐。当地人吃的就是这种盐,吃不了就卖、、、我每天在连队每天过着紧张的生活,多想出去透透气,今天让我独自一人出去执行任务,还赶着毛驴车,甭提有多高兴!
下午三点的太阳暖洋洋的,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我赶着毛驴车走在一条土路上,毛驴的蹄声 “ 哒哒哒”,车轴转动 “ 吱扭扭 ”,我的心里别提有多舒畅。
迎面过来一辆大马车,赶车的老乡看我穿着军垦的服装,就和我打招呼:“ 做甚去呀?”
“ 去买盐呀。” 我回答。
好心的老乡嘟囔了一句:“ 咋派个小女女出来?” 随后又叮嘱一句:“ 莫往西拐,那边是沙坝子!”
“ 是喽,谢谢大叔!” 我很得意。因为当地的妇女是不下地干活的。而我却能像男人一样赶毛驴车,还能外出去买盐!我一甩鞭子,小毛驴 “ 哒哒哒” 地跑起来。
二十几里路不算远,小毛驴也听话,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黄河边。我挨家挨户地走着,极力像男人一样干脆地出价。可是老乡们全不认真地还价,而且给我的盐又便宜又好,他们还帮我缝麻包,一边还唠叨:一个小女女真不容易、、、四百斤盐包很快缝好,大叔们帮我装好,又捆结实,像送自己孩子一样把我送出村。
我又踏上来时的小路。夕阳真好!我尽情地欣赏着 “ 长河落日圆 ” 的美景、、、那不是山口吗?原来连队并不远,可以走近路,在三岔口,我调转驴头,把车赶上了西边一条似乎直通山口的小路。人说 “ 望山跑死马 ” ,这话不假,走了半天,大青山还在眼前。山口敞着怀却总也走不到跟前,好像我走它也走。太阳已经快下山,我心里有点着急,便使劲赶毛驴,可是毛驴好像走不动了,一车的盐也显得格外沉重。我跳下车,啊呀,脚下全是沙子,小路哪里去了?糟糕,我一定是把车赶进了大叔说的沙坝子。我再抬头一看,汗毛乍起,周围竟是一丛丛的坟头、、、我急忙调转方向想顺原路赶回去,哪想到,刚走两步,小毛驴扑通一声趴下,太阳也在此刻落下地平线,周围顿时暗下来。我吓得用鞭子使劲抽打毛驴,它说什么也不起来。我走过去抱着小毛驴又拉又拽,没用,它就是不起来。我气的踢了它一脚,它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还是趴在地上。听人说毛驴会欺生,还欺负女人和孩子。于是我拿出男人的粗嗓门大喝一声,同时用鞭子猛抽在毛驴屁股上。小毛驴一下子站起来,我喜出望外,刚要拉它上路,它扑通又卧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扔下鞭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天彻底黑了,四周寂静得吓人,我不敢去看坟头,连哭都不敢出声、、、突然感觉屁股底下有东西硌着疼,一摸,是书包里缝麻包的锥子。有了,我说声对不起,小毛驴,今天委屈你了。我眼睛一闭,一咬牙,一锥子扎进驴屁股。只听小毛驴一声嚎叫,忽地站起来,努力把车子拉出了沙坑、、、我摸把眼泪,追上去,牵着毛驴,我们终于走出沙坝、、、回到连队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读着这篇逼真生动的文章,我为小女女李立风掉了眼泪。她才十六岁,还是一个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孩子,可是、、、这还是幸运的,谁知在那片少见人烟的旷野里,还会有怎样的不测?这是一个十六岁女孩子单身一人的惊险历程、、、怪不得小女女作者终身难忘。
令人难忘的还有糊里糊涂的快乐。下面再看一看女作者施和平的《我们要跟拖拉机》。
” 那是一幕十六七岁女孩子的一场闹剧、、、是在1969年的麦收季节。兵团战士都知道,麦收时我们早上四点多钟就摸黑起床,在麦地里要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连队。一个个战友走路都拉着胯,腰像断了一样、、、好不容易把近四千亩小麦收割完,刚要喘口气,下一个战役——抢运又打响。我想这下子再累,也不用弯腰了。分配任务时,让我们捡麦穗,谁知捡麦穗一样别想抬头直腰。战友们头一年割麦子,没有技巧,掉落的麦穗铺了一地,想捡干净你就趴在地上别起来。看着那些跟拖拉机和马车的同学,把麦捆往车上一扔,还可以坐在车上兜兜风、、、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正巧好朋友外号 叫 “ 活宝 ” 的小闫走过来,我灵机一动,拉上她去找叶排长 “ 请战 ” ,要求把最累最重的活——跟拖拉机,交给我们干!
叶排长是从大同兵团调过来的,一个瘦小的女职工。她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讲了一通大道理:什么服从分派、遵守纪律、、、不理我们的茬儿。我拉上活宝 走了,心想等着瞧吧。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战友们刚躺下,我和活宝突然大喊起来:“ 我们要跟拖拉机 ” 。这一喊,把刚要进入梦乡的伙伴们吓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俩不停地用脚踹着墙,向睡在隔壁的叶排长示威,喊着蹬着,还挺有节奏。不知是什么灵感,我想起 “ 八一八 ” 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时的情景,随口又喊起当年在天安门喊的口号: 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跟拖拉机!我们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晚,在宿舍里闹腾。叶排长可能要气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喊。叶排长急忙跑到我们的屋里,脸涨得通红,大声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满不在乎地说:干革命,跟拖拉机,想挑重担,为党多出力,没错吧,叶排长?
我看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我们不妥协。她只好转身出去,扔下一句话:明天开会再说。
明天?今晚说吧。没等叶排长再躺到炕上,我们的口号又喊起来: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跟拖拉机、、、也不知喊到几点,反正喊累了,才糊里糊涂地睡去。反正这一夜谁也没睡好,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对不住累了一天的战友们。可当时竟没有一个战友起来骂我们。早上,战友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出工去了,我俩折腾了一夜,困得要死,一个说头疼,一个说胃疼,蒙起头睡了一上午。不知是战友们替我们求了情,还是叶排长怕我们晚上再闹腾,总之,让我们真的跟了拖拉机,运麦子去了。”
这个调皮的女作者施和平,真让人啼笑皆非。不过,毕竟当年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带着纯真的幼稚,倒也挺逗人的。起码我不讨厌她,晒在这里让大家也笑一笑。
《绿、、、》一书里的故事有的近万字,有的只有几百字。文笔有好有差,但各有千秋。不过大都有错字,或者用词不当,层次不明,文字不够简练,但题材都很有特色。也是难怪这些作者,他们、她们或许是第一次写文章,已经不错了,有许多知青连信都写不好。是啊,大多数知青只有小学文化,被大手一挥就下了乡。这些作者要写的都是记忆犹新的,一辈子难忘的亲身体会,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下面再晒一篇也是女作者写的文章《并非不自量力》,作者叫王丹。
“ 、、、那是1974年初,我们正在乌梁素海打苇子,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连队任命当出纳、、、我从小在干部家庭长大,吃饭穿衣都不用操心,从小没有接触过钱财,真怕自己干不好这个管理钱财的工作。开始我紧张又忙乱,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记账,当天的账务绝不拖到第二天、、、在司务长的指导下,我总算能够熟练担当,并得到好评。
一天,我和司务长一起去乌拉特前旗拉粮食。前旗离我们有三百多里地,来回要走四五个小时。当天跟车装粮的男生不多,快到中午时,粮食装了还不到一半。我看扛粮食的战友来回跑着已经很累,于是,我就走到两个抬麻袋的战友跟前说:“ 给我也来一袋。”
“ 你,行吗?” 他们怀疑地望着我。
连队确实有女将能扛起200斤的麻袋,那劲头儿真叫人佩服!
于是,我也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拉开架势说:“ 行!来吧!”
两个战友相视一望,“ 嘿 ” 地一声。抬起一包有180斤重的高粱米袋,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的背上。
我憋住气,脸涨的通红,两条腿微微在颤抖。对于我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足一百斤的女孩子来说,这180斤的重量压在身上的确不轻。我咬着牙向前迈出一步、二步、三步、、、突然像泰山压顶一样,那袋沉重的大麻包一下子从我的头顶滚压过去,我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 看看,不行吧、、、” 战友们纷纷跑过来:“ 砸着了吧?” 战友们关切地问到。
我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那里,感到左臂像断裂似地疼痛,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我闭着眼睛,右手捂着左臂,心想完了,准是骨折了、、、
司务长也闻讯赶来,立即把我送到师部医院。经过检查说只是韧带受伤,也没有给我做任何治疗,就让我们回去、、、
天擦黑时我们回到连队,热情的六排长还给我打来热水,帮我洗头擦澡,帮我洗衣服。那天夜里我的左胳膊像条火龙似地滚烫,疼的我彻夜难眠。第二天起床一看,整条胳膊都肿涨起来,连手掌也肿的像个小馒头,无法弯曲。又过了二三天,这条胳膊更粗了,连棉衣袖子都伸不进去。我只好披着棉衣。司务长看到我披着棉衣的狼狈相,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让你看看,你别害怕。我挽起衬衣袖子给他看,只见一条碗口粗的大胳膊,胳膊肘处已经肿的无法分辨,从上到下青紫青紫的,像一条黑蟒蛇,着实吓人、、、
晚上,司务长给我提来一桶热水,还弄来一些胡麻油。要知道我们每月每人才供应三两油,有时三两油都无法保证。吃的粮食百分之七十是粗粮,有糜子米、棒子面、豆面、高粱米和薯面薯干等,细粮就是发黑的90粉,男生都喊吃不饱、、、所以这点胡麻油太宝贵啦!
其实我特别能忍痛,左手不能动,还有右手,我照样可以记账干活,每天还是照样上班、、、直到三个月后,我的左胳膊才消肿,恢复原样,只是胳膊上还留着一些青紫的痕迹、、、
漫长的冬季终于熬过去,暖风吹来,枯黄的草原又变得生机勃勃,一片新绿,使人感到充满青春的活力。吃了一冬的土豆和老倭瓜,也该改善一下伙食,想办法给战友们弄点新鲜蔬菜去。六月初的一天,我带着司务长交给我的一张支票,独自去到团部驻地的坝头,从信用社取了现金。我突然想到,何不就手买些新鲜蔬菜运回连队,那多好呀!于是我就去附近六连的菜地联系,约好等我找到车就给我摘菜。
可是当我去到团部车队要求派车时,看到坐在办公桌前的一个人,像是管车的头儿,于是我对他说:“您好, 我是五连的,想要一辆车,给我们五连运蔬菜。”
回答是车子全部派出去了,今天没车。
我一时急得直冒汗,但是灵机一动,我近乎哀求地说:“ 您看,我已经买好一车的菜,堆在六连的路边。我们五连已经没有菜吃了,司务长让我今天务必要把菜运回去,这可怎么好、、、” 我装出要哭的样子,一个劲儿地求他。
这个头儿吸着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对我说:“ 要不,你下午再来看看,我尽量给你争取。” 看来有希望了,我这才千恩万谢地退出办公室。
接着,我又跑到小卖部,给连队买了200斤肉罐头,估摸连队的二百来人,一人一桶罐头。
下午二点钟左右,我又跑到团部车队,一进门就有人说:车子已经给你派去了。我又惊又喜,拔腿就跑去六连,老远就看见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周围站着几个男人,一个戴着白手套的男人,大概是司机,生气地说:“ 是你要的车吧?堆在路边的菜在哪里呀?”
我跑得气喘吁吁,连忙道歉,心里一边直打鼓,血都涌到脸上,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站在旁边那个派车的头儿,看着涨红脸的我说:“ 算了,算了,赶紧摘菜装车吧。” 这句话就像是救命稻草,给我下了台阶,我赶紧转身一头扎进菜地,和六连的战友们一起飞快地摘菜。我弯着腰,两手飞快地摘着西葫芦,任凭瓜藤上的小刺划破我的胳膊,任凭汗水在脸上像小溪一样流淌、、、当太阳擦着山尖时,我们总算把二百斤西葫芦和三百斤圆白菜全部装上车。
满载的卡车在蜿蜒起伏的土路上奔驰着,颠簸着。我和一些搭车的人坐在高高的卡车上,凉爽的晚风迎面袭来,精神一放松,便觉得非常疲劳和困倦。但一想到连里的战友们可以改善伙食,心里又感到欣慰。午夜十二点多,我们的卡车终于在一片漆黑中开进沉睡着的五连。我看到司务长的小屋点起一盏煤油灯,伙房的战友们也纷纷出来帮忙卸菜,我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我的小屋,可以睡觉了。
第二天开饭前,我贴出一张告示:好消息!有肉罐头出售、、、
战友们争先恐后,不到一个钟头,二百个罐头一抢而光、、、我后悔买的不够,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这三篇文章,不管是写《买盐》的李立风,还是写《我们要跟拖拉机》的施和平,和写《并非不自量力》的王丹,这三个女作者当年都是岁数不大的小姑娘,她们单纯可爱,有时难免耍点小聪明,但都有积极向上的心态,都努力听党的话,都有革命的信念,都能吃苦耐劳,甚至不惜生命。尤其那个王丹,一条受伤的胳膊那样惨,没有一点治疗,当时的确是缺医少药,有病只能扛着。王丹还带伤上班,读起来实在让人心疼又感动。但王丹竟没有一句埋怨,实在让人佩服!惭愧的是,我在兵团受的苦,在肉体上没有她们的多。所以每当读到那些难以想象的,知青苦难艰辛的、犹如童工、矿工、劳改犯的劳累史,怪不得有人说我们知青是被变相劳改、、、我就被震惊!那不是解放前的苦难吗?国外已经都是机械化劳动,我们还在进行原始落后的劳动,饭还吃不饱、、、
所以,我耐着心,要把《绿、、、》一字不拉地读完,那怕有些文章不通顺,有些拖沓,我也喜欢。因为那就像编者说的:字里行间激荡着岁月的涛声、青春的呐喊、生命的潜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