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宅的堂屋里,实木做成的神龛被岁月打磨的光滑平整,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沉稳而柔和的亮光。小时候的我是出了名的贪吃,常常在家里四处找寻可以吃的东西。
一天趁家里人都出去了,我打起了神龛上面敬祖先时摆放的苹果的主意!可是神龛太高,我跳起来拿苹果时不小心拉开了神龛的抽屉。
里面一个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感觉这个包裹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因为一层厚厚地灰尘落在了上面。好奇心促使的拿起它,跑到大门边啪啪啪拍掉上面的尘土,再跑回堂屋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
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出现了一双小小的绣花鞋,红色的锻面上绣两只展翅而飞的蝴蝶,鞋头尖尖地,象一艘小船,鞋面已经有些发白,仿佛有人经常抚摸似的,鞋面有些细小的丝线张扬地从鞋面上钻了出来,象春天里的草芽儿从泥土地里钻出来一样。“曾祖母的鞋怎么放在这里?”
这时,曾祖母颤颤巍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曾曾,这是你的鞋子吗?!我家只有你是尖尖脚!”我边说边拿着鞋子迎了上去。
“哎哟!二娃子,你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可别弄坏了!”曾祖母心疼地拿过鞋,仔细地看看鞋面有没有被我弄脏。
“曾曾,你怎么把鞋放神龛里?这是你的鞋吗?”我好奇的问。
“是啊!这是你曾祖父送给我的结婚礼物呢!”曾祖母抱着那双绣花鞋,浅浅的微笑着。
“什么是结婚礼物?”我好奇地问。
“结婚前你曾祖父叫人送给我的,让我结婚那天穿!”曾祖母的脸上慢慢浮上一片红云。
“我们那时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前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曾祖父家与我家一样都是富裕人家,嫁过去生活肯定是有保障的,但我还是害怕啊!如果嫁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那我一辈子不就完了吗?”
“对呀!”我附和着说。
“于是我就央求我母亲去帮我打听,后来打听的人说,你曾祖父家是从商的,家里的大部分生意都是你曾祖父亲自打理的!他是个聪明的人,家里没有小妾、也没听说好赌!我才放下心来!”
“那我爷爷为什么会赌钱?”我好奇地问道。
“结婚前的一天,我的贴身丫环秀拿了一个包裹进来,说是未来姑爷托人送来的绣鞋,让我结婚那天穿,我打开一看,鲜红的锻面,上面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最难得的是蝴蝶的眼睛是用小小的银珠做成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因为这双鞋,我心底就没有那么慌了!”曾祖母羞涩地笑了。
“我曾祖父为什么要送你鞋啊?”我好奇地问。
“结婚后我才知道,原来,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成衣铺里做衣服时,他看到了我,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才请人上门说的媒!送鞋是想让这双鞋把我带去他家!”曾祖母幸福地笑了。
“我曾祖父怎么知道你穿多大的鞋?”我好奇地问。
“他悄悄吩咐制衣服的绣娘悄悄量的!”曾祖母幸福地笑了。
“曾曾,那我曾祖父在哪里?我怎么重来没有见过他啊?”我问。
“哎,被抓走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曾祖母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
“怎么被抓的?被谁抓啦?”我好奇的问。
“那是1930年,你外祖父像往常一样去外地进货,他出发时你爷爷刚过完一岁生日,原本他是不想去的,但那次是要进一大批粮食,要用很多钱!他不放心把钱交给下面的掌柜,就跟着去了,谁知道一个月后,一同去的陈二像叫花儿一样的跑了回来,他说你曾祖父被一群当兵的人抓壮丁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一听了这消息差点昏死过去!但我不能昏啊,我强撑着花钱找我舅老爷去打听,你曾祖父他们当时就被拉到福建了,我想只要有钱,我再把他买回来,可是后来去打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那你就没有再派人去找找?”我好奇的问。
“那时我们自身难保啊!我和我婆婆,两个女人带着你爷爷一个小婴儿,外戚都想着来分一杯羹,有人甚至想把我们赶出祖宅,霸占我们的房子和商铺!多亏我舅老爷与当时的县老爷有点关系,县老爷以我家有你爷爷这根独苗,我们李家有后,家产和商铺为我们所有,这些家产才保留了下来!等这些事情过了,我才发现我怀了孩子,你二叔后来出生了,那些个坏人才歇了坏心思!”
“那些年,我一想你曾祖父我就拿出这绣花鞋来看看,想像着他现在在哪里?吃饭没有?受伤没有?变成了什么样子?全靠这双鞋陪着我渡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后来有人说:跟他一起被抓壮丁的有的战死了,有的被迫去了台湾!我倒是希望他去台湾,这样我至少还有盼头!”
“曾曾,我们家不是住镇里吗?怎么又到这乡下来的?”我问道,说实话,我羡慕那些镇上的孩子们,一天天吃好的穿好的,哪里象我,什么吃的也没有?
“后来你爷爷长大了,看中了何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你奶奶,你别看你奶奶现在嗓门大、力气大,她年轻时可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刚嫁到我家时,细声细气的,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
“不会吧!奶奶骂我妈妈时,那可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她还大小姐?”我瞅着曾祖母说。
“那都是被生活给逼得!你爷爷去得早,她一个人带着你爸和你二叔,还要养活我这个老婆子,不凶一点,怎么能活下来?”曾祖母叹口气道。
“曾曾,我爷爷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了?”我问。
“哎,都怪我!你曾祖父走后,我把你爷爷象眼珠子似的护着,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但只有一点,我不允许他外出,我怕他象你曾祖父一样,被人给抓壮丁了!后来他说他不读书了,我也同意了,因为那时镇上有一半的商铺都是我们家的,我们家的钱供我们几辈人都不成问题。再后来,他说他想习武,我怕他学会后会离开我去外面闯荡,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他刚与你奶奶成亲的时候开心过一阵子,但你奶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逼着你爷爷好好读书,想让他考秀才。可你爷爷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字都进不了他的脑子里。后来他迷上了赌钱、抽大烟!身子骨一天不比一天,后来就早早地离开了!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听他的,给他找个武功厉害的师父,学一身本领,让他去外面闯闯,说不定他就不会早早地离我们而去了!”
“我们镇上有那么多房子干嘛要回乡下呢?”我还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一天,我舅老爷急冲冲地跑来对我说:喜妹,要变天了!你赶快把房子、商铺卖了,把钱捐给政府,不然运动来了,怕你们都活不了了!”
“怎么了?!”
“外面运动已经来了,有钱有势的人家被划为地主,被广大人民群众给弄去游街打斗!快,把房产和商铺卖了,把钱捐给政府,回乡下去避难!”
“说完我的舅老爷就走了。我也赶快低价处理了我们镇上的所有房产,把大部分的钱捐给了政府,带着你们爷爷他们回到了这里。”
“我们的运气算好的!因为捐献了大量的钱财,后来我们家划成分的时候被划为富农,不然我们也会被天天拉到大队部去被批斗、游街!”曾祖母说完欣慰地笑了,她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双褪色的绣花鞋仔细地绑好,放进了神龛的抽屉里。
“等我老了,你们一定要把这双绣花鞋放在我身边!我好穿着它找你曾祖父去,我要问问他当年怎么舍得拋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但我又真心期望他还好好活着!再娶一房知冷知热的媳妇,有一大家子人侍候着他!我还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