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写作?说实话,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李承鹏说,写作是为了尊严。可我认为尊严是自己的,只要你不给,别人也抢不去。况且生活中常常会看到这种情形:把尊严挂在嘴上的人,往往活得最没有尊严;而那些从不轻言尊严的人,往往有尊严地活着。因此,尊严是人人都有的,但不必天天拿出来晾晒,否则一场暴风雨,就可能被糟蹋地体无完肤。我不希望自己是靠写作来赢得尊严,因为现实中失掉的,却要靠笔尖获得安慰。我不想自欺欺人,写作从来不是为了求得保护。
他还说,写作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而且纯属自讨苦吃。对于他说的“危险”,我至今尚无体会。也许是因为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学生,即使发些危险的、有伤大雅的言论,也无人理会。从这一点上,我看出了做一个小人物的好处——有时候不必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而他提及的“自讨苦吃”,我则深有同感。因为我知道,写作改变不了什么。有时候它只是一种抒情方式,自吟自乐;或者心情糟糕的时候,独自关在黑屋子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想,大凡写作的人,都有类似体会。
既然写作是这样一件无意义且自讨苦吃的事,那么放弃写作显然才是正途。可我最终仍然没有劝服自己,有时候灵感涌动,竟也不吃不喝,就在那傻傻地坐着、想着、写着。如果写作稍微有那么一点快感的话,那就是在创作途中。可是当作品完成,快感随即消失。面对自己不满意的作品,只好痛惜地撕掉,那感觉,就像杀死自己的孩子。
有人说,写作就是一场慢性自杀。对于痴迷写作的人来说,这话不假。可是一旦你走上这条路,想回头时,却发现自己欲罢不能。这大抵就是文人的悲哀,自知其危害,却无法摆脱,结果只好偷偷地做一个“文学的吸毒者”,体会那一瞬的快感。
说了这么多,我为什么写作?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吸食“文学鸦片”的“瘾君子”,体会其中的玄妙?当然不是,也许还有更多的原因。
去年寒假的某一天,我打开电视,里面正热播着赵本山的新作——《乡村爱情圆舞曲》。其中有这么一段:象牙山庄的保安队长因为拯救山庄有功,被山庄董事长夸了几句。保安队长很感动说:“董事长你真是慧眼识珠!”可董事长一愣:“什么猪?哪儿有猪?我夸你几句你怎么能骂自己是猪呢?”家人都笑了,我却忽然一怔。原来所谓的幽默就是拿常识开玩笑,最终使我们都变为愚人。我隐隐感到其中的可怕,也许我们每天都在过愚人节,可我们却浑然不知。正因为这样,我们把“秋波”理解成“秋天的菠菜”,把刘邦当作刘备的父亲,说柳宗元是柳永的亲哥。把刘邦当作刘备父亲的那个女生高中时坐在我的前面,我不知道她是假装无知,还是真的无知。我只知道,说柳宗元是柳永亲哥的那个中文系师妹,无知可能是注定的。
说这些事情,只是为了证明无知普遍存在,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危险。然而危险在于,有些人知道自己无知,有些人不知道,有些人假装知道。对于那些不知其无知和假装知其无知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他们。也许我永不可能唤醒那些躺在“铁屋子”里安逸睡着的人们,但我也许可以时刻敲打着他们,不让他们睡得太死。我知道自己做不了鲁迅,也不抱拯救国民的希望。我只是不愿看到大家精神休克,思想安眠,最终萎靡至死。
但写作注定无法拯救,它只是记忆的自我检阅。然而无知者的存在和每天都在过愚人节的那些人,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归宿。帕斯卡尔说:“从我冥想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度过一个安眠之夜。”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帕斯卡尔的失眠,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该有这样的几个失眠者。
有时候,我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集体无知所震惊。我不知道大家都在干什么。《苏·巴顿》中有一句话:“多少年来事情都是这个样子,人们来来往往,做着相同的事。”可是,我看到这个国家集体做一件事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因为我们从未忘了政治斗争和不断撒谎的本领。因为政治,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杀掉自己的同胞,只因他是一个异议者和持不同政见者;因为撒谎,我们可以让人民无条件地拥戴政府,而且没有怨言。我们从未学会揭露真相,最终真相就成为了“皇帝的新装”,让人看不见,看见了也不敢说。
我无意抨击政治,只是讲点事实,给一些人提个醒。有人说,这个国家的人有两大特点:不爱说实话,不爱听实话。在我看来,其实只有一个特点:不愿暴露自己的无知。由此我想起了一则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衣》。也许有太多人都愿做聪明人,而不愿承认自己无知,那么我们只好让皇帝“裸奔”。可悲的是皇帝,他赤身裸体地在人群中兜了一圈,却以为自己穿上了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我在想,如果一个国家,从皇帝到大臣,再到普通百姓,都不愿承认自己无知,那么这个国家希望在哪里。幸好这个故事还没让我绝望到底,幸好还有一个孩子,敢于说出“皇帝无衣”的事实。可是,如果没有那个孩子呢?结局我不敢想。
如果大家都争着做所谓的聪明人,那么我宁愿做一个愚人。苏格拉底说:“除了知道自己无知之外我一无所知。”这种“自知其无知”的大智我难以望其项背。当然苏格拉底不可能真的无知,然而却总有一些人试图证明自己聪明,比苏格拉底还聪明。因为这些人不愿承认一个事实:自己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他们抱着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态度公然耍流氓,失去了敬畏,也失去了底线。
我是一个天生多事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只好说两句。这个国家的人总习惯在不该沉默的时候沉默,他们喜欢让别人猜哑谜。我无意给别人制造难题,只好老老实实交待,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如果你要问我写作的意义,我只好回答是我一时手贱。如果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写作,我只能说,总要有人站出来。
站出来,不是要证明什么,只是企图做一个说真话的孩子。大家都不愿说真话,是因为大家都比我聪明。我只好老老实实做一个看不见“皇帝新衣”的愚人。而我的写作也纯属一个愚人自娱自乐的游戏。列夫·托尔斯泰晚年感叹写作的无用,他说:“现在写什么也改变不了世界。即使耶稣复活将《福音书》拿去复印,那些看热闹的太太们也只是想得到他的签名。我们不应该写,而应该行动。”这位伟大的作家一生都在写作,都在追问写作的价值,却在晚年毅然罢笔。那么我是否该“弃笔从戎”呢?可我只是写作,从未想着改变什么。也许这就是大作家与写手的区别。我从来没想着成为什么作家,只好顺着兴趣一直写下去。
我想,写作对我来说不是使命,我只是听从内心的召唤。
有一则笑话:“儿子问妈妈;‘大海是不是无边无际?’妈妈说:‘是呀!’‘那我们为什么站在大海的边上?’儿子问道。”这个问题也许谁也无法回答,因为我们只知道大海无边无际,却没有发现其实我们一直站在大海的边上。有时候,当我们认清事实,假象便不攻自破。然而更多时候,我们宁愿承认大海无边无际,却看不到我们就站在大海的边上,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叹的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
然而对我来说,写作却是一件自由的事情,它可以避免我去睁眼说瞎话,顶多暴露自己的愚蠢,让那些聪明人去看笑话。我是不在意被人耻笑的,正如前面所说,写作不是为了尊严。那么为了什么,我为什么写作?我没有答案。要说有的话,靠写作来解决今天的午餐可能更让我满意,或者有人给我发工资,让我天天无忧无虑,不愁吃穿。但我知道,写作不能。要吃饭,还得靠自己老老实实地赚钱。要知道,一切都在涨价,生存艰难,大家都不容易。
2014-0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