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是我的闺密,可以搂着睡觉的那种。在这个境界的闺密名单里只有何二。我有洁癖,鼻子比狗的还灵敏,十几年的寄读生涯已经让我烦透了屋子里(更别提床上)还有人。可是何二身上很香,睡觉不磨牙,吃东西也不吧唧嘴,是个很干净的姑娘。
所以叫何二(我刚给她取的外号,因为她姓何,又很二)还挺委屈她的。
第一次和何二见面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何二站在上海虹桥火车站的一个墙角,像周星驰扮演的华安一样侧身而立耍着酷。我在人海里360度搜寻了一圈,她才不紧不慢走了过来,拿手里的一个气球扎成的花朵敲了敲我,然后用一脸嫌弃的表情告诉我她觉得我很笨,居然没有看到像萤火虫一样闪着光的她。
得,在聪明人面前我总是甘愿躺着被碾压。这是我的自卑感作祟。我于是乖乖跟着她走,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敢说。
结果,这货在车库花了半小时才找到自己的车。我的自卑感瞬间消失。
我百无聊赖地戳着那个丑爆的气球花,可是何二说那是给她闺女的,不能弄破。我的自卑感又回来了。看着像个高中生的何二居然都有可以打酱油的娃了,我这看着都像参加了十年家长会的人了,还不知道去哪踅摸对象。
何二是同济大学毕业的工科生,画的图总是叫人不明所以地一脸膜拜,做的文案又一丝不苟,叫我一个语文老师都自叹不如。所以何二拿的工资是我的好几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失衡。我反而觉得何二的工资还是少了点,她应该拿更多。这样她才能更多更好地请我吃大餐,最好带我周游世界去。
我第一次去同济,是何二陪着的。何二不知道上哪儿弄了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骑到我身边,一脸帅气地说:“妞,上来。”我于是欣然一跃。下一秒,何二连车带人摔了下来。我不认为是我的体重问题,而是何二的体重有问题。何二瘦得跟个麻杆一样,浑身也就胳膊有点肉,那也是抱孩子锻炼出来的肌肉。可怜天下父母心。
同济真的没有什么美女。我打量了一下何二,问:“你当年应该起码是个系花吧?”何二很谦虚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理了下头发,说:“那你看,如果我去你们系,有没有可能是系花?”何二又很配合地连连点头:“有,有。”这就是我喜欢何二的一个重要原因。她总是在关键时刻不遗余力满足我的虚荣心——我们需要的是同样喜欢我们的朋友,而不是俯视/忽视/轻视我们的家伙。
何二的工作朝九晚五,总是要挤地铁上下班。她不开车的原因我前面说了, 她总找不到自己的车。这总让我怀疑她的车是不是哪里顺来的。何二挤地铁的样子我也见过,背着个kipling的双肩包看着手机刷刷刷,书包的拉链永远是开着的,好像她故意敞着资料以示自己是个上班族而非学生。别人都希望童颜巨乳,她倒希望老几岁小几杯。何二,的确是很二的。
何二挤地铁时就会给我发段子。这些段子大多是毫无笑点的。我有时候正在调戏小鲜肉或者勾搭老大叔,何二的段子不适时地飞过来,于是我不耐烦地让她别打扰我。可是她隔着屏幕释放出一脸真诚地追问:“不好笑吗?这个我都快笑死了,跟你分享分享。”我于是好奇地再看几次,可总是徒劳。何二的笑点很惊奇独特,总是独乐乐,难以众乐乐。
奇怪的工科生。
何二有一个特长,配音。何二的翻译腔可以惟妙惟肖地用在各种生活情境里,比Papi酱还要搞siao。她摇头晃脑地对着发愣的我说:“该死,你这头蠢驴,我真想用靴子狠狠踹你的屁股。”气得我干瞪眼又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来还击。她的嗓音很好,说起童话故事极度催眠,有时她哄女儿睡觉却把一旁加班的我哄睡着了。
何二厨艺也很好。从油焖大虾到培根意面,样样色香味俱全。每次她做的饭菜都会被我一扫而光。她胃口又小,每每看着我大快朵颐、停不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忧伤地说:“你吃太多了吧?”我心里很受伤,激动得想一巴掌呼过去,因为我的胃还丝毫没有饱的感觉呢。
何二胃口小,估计是喝咖啡喝坏了胃了。她是各种咖啡店的死粉,早餐也都是咖啡面包。我说她崇洋媚外,她说我吃得太多,只能吃中餐,因为西餐喂不饱我。也是实话。星巴克什么时候买一送一,哪个咖啡馆新调了口味,她都一清二楚。我却永远只爱喝茶,各种茶。
除了让我少吃点,何二还让我多穿点。她不是嫌我领口低(就差围脖子了),就是嫌我裙子短(就快裹脚踝了)。何二简直是个穿错身体的直男,保守得吓人。有一次何二来杭州出差,约着一起撸串,我到车站等她。当时路灯昏暗,我只觉得眼前窜过来一个黑影子,黑衣黑裤黑包的。我定睛一看,眼前人穿了个黑色T恤,胸口还有几行金灿灿的英文字母,T恤下摆被塞进了深蓝色的牛仔裤的腰里,一条粗犷的皮带勒出一个瘦削的腰线,T恤的外面还套了一件土黄色的多兜工装,背上的双肩包鼓鼓囊囊,整体形象惊得我下巴都脱臼。我立马跳出三丈远,我不想站在这样的何二身边,太丢人了。可是何二觉得自己帅气动人,一个胳膊就搭了过来,拖着我往烤串摊走。
何二虽然不会打扮(还不到不修边幅的境地)也没有女人味,但是何二还是早早就嫁出去了。这点就比我强。我是说,她凑合的功夫比我厉害。我这样说她,她是不会生气的,她只会真诚地看着我说:“继续保持,单身狗。”这个断句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何二会画图又懂建筑,所以装修的时候我总麻烦她。不管她在写标书还是在送标书,我都肆无忌惮地打扰她。何二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给我建议。何二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当然,好人也有脾气。当我完全迷失在那些专业术语里,一脸茫然不接话的时候,她就开始拿专业碾压我:“这还不明白?文科生!”shit!我最烦别人拿这个词骂人。还有“语文老师”这个词。我TMD学文的又不代表我数学考零分,我教一下中外名著选读不代表我逻辑混乱。当我生气地不说话了,何二又开始用他的翻译腔:“该死,我应该直接替你做好而不是要求你去做,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我吧。”
何二虽然是工科生,数落起我来也是跟白捡了说似的,但是何二手残,残得比我厉害。何二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是吃饭掉筷子就是干活掉工具,帕金森综合症似的。她说这是聪明人的气质,只适合动脑不适合动手。我连连称是,然后继续吃着西瓜追着剧,何二一脸得意,然后继续挥着铁锤敲钉子。
何二就是这么老实敦厚,五官正,三观也正,与我臭味相投,从来不会惹我不高兴,也从来都不放纵我任性妄为。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朋友可以做一辈子,现在觉得何二可以是一辈子的朋友,前提是:她不嫌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