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快便过去,第二日早晨吃过粥食,净玄便将龙家二老请到屋中商议素素的事。他嫌我嘴笨不会说话,于是连让我旁听都不许,我只好待在院子里百无聊赖。
素素也在院子里,只不过我在西边,她却独自缩在东角。她拿着那只翠色的竹笛把玩,时不时放在嘴边,吹出长长短短,毫无章法的声音。
我实在无趣得发慌,于是起身走了过去,哪知才靠近她,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转身便想逃。
“别跑!”我张开双臂拦住她的退路,看她一脸惊恐的表情,突然就觉得很好笑,“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你怎么这样怕我?”
她不回答,仍然一脸警惕的望着我。
“我不会伤你,”我叹了一口气,“只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她咬了一下下唇,轻音道:“我不认识你,为何要与你聊天?”
她终于肯同我好好说话,这倒叫我倍感欣慰。我指指屋内,问:“你不认识我,难道你认识那里面的阿公阿婆?”
她想了一想,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愿意同他们讲话?却偏偏对我讳莫若深?”
她小巧的眉毛轻轻皱了,秋水一般的剪瞳里弥漫着困惑:“我……我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我叹道,“你当真忘了自己是谁么?一点细枝末节…也想不起来了?”
她微微侧着脸:“我是谁?你知道吗?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是……”
她眼光随着我的话音亮了起来,我却在忽然之间想到了净玄昨夜对我的叮嘱,于是话锋生生一转,“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她于是很泄气,整个人如同焉了的花骨朵,我是最见不得她这副娇弱模样的,一见我必要心软。仿佛只在这一时之间,所有因为初寒而对她的怨恨都几乎要烟消云散了。
我指了指她怀中抱着的竹笛,问:“这笛子是我的,你将它抢去了,不打算还给我么?”
她顿时又紧张起来,将竹笛抱得更紧了一些,一张秀气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决:“不,这是我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样好没道理。”
她皱着眉振振有词:“即便没道理…这竹笛也是我的!”
我于是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原来你只是丢了记忆,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她看上去似乎真正要生气了,我立即摆手投降:“罢了罢了,既然你喜欢,送你便是,我不同你争。”
她于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但对我仍然很有戒心,一副极其不信任我的模样。
“你也不至于这么防着我罢?一支破笛子,值得你这样宝贝么?”
她用力的点点头,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笛身,仿佛这已是这世间最为珍贵之物。我望之鼻尖微微一酸,初寒啊初寒,你的确没有爱错人,她纵然忘却了一切,也忘却了你,却始终还记得你曾执于手心的那柄笛子…
“情重本是难忘,他让你独活于这人世间,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我兀自思虑着,不知不觉中喃喃念出了声。
“姑娘…”她侧着脸,眼中微微迷茫,“你在说什么?”
我摇摇头,略微整理了自己的心绪,又恢复了常态:“不要叫我什么姑娘,叫我阿持。”
“阿持…阿持…”她蔻唇轻启,柔柔重复。
我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间:“这回你可记住了,莫要再忘。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叫出我的名字。”
“下次…”她立即反应过来,“你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
“你去哪儿?”她一副极天真的模样,仿佛是真心实意在意我的去处。真是搞不懂她的心思,一会儿把我当敌仇来防,一会儿又对我似友人般的关心…
“我也不知道,这得看里面那座冰山,”我指了指净玄所在的屋子,“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她循着我的指尖望过去,又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来,继而柔柔提起一个笑:“你喜欢他,是不是?”
“正是。”
我这话虽答得毫不犹豫,但心思却没有那样理直气壮,我感觉到脸上微微的发烫,目光一时不敢直视她,于是转向天边。
“可是…”她犹犹豫豫的道,“可是他已经出家了。你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僧人呢?”
“你虽然忘记了许多事,却还知道这人间的伦理常识,”我冷冷看她一眼,“出家又如何,我不在乎,你们的伦理于我而言只是浮烟。何况总有一天,他会还俗的…”
“你说话可真奇怪,”她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柔柔一笑,“但我希望你能如愿。”
我眼皮斜斜一挑:“怎么,这会突然又变了?你不怕我啦?”
她似乎很窘迫,轻轻咬着下唇,不知再说什么为好。
我突然觉得很舒心,她真的是很好欺负,让人止不住想逗她。但待我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木门打开的声音,净玄与龙家二老先后从房门跨步而出。
我自然而然的凑过去,问他:“如何?”
他朝我浅浅点了一下头,继而朝素素走去,他这一出现,将适才我与素素的轻松气氛全然打破,周围立时形成了一股严肃又庄重的气流。
“龙素悯。”他道。
素素愣了一下,灵秀的眼瞳中写满了犹豫与困扰:“你是…在叫我?”
“不错,”净玄点点头,“你的名字是龙素悯,在一次山洪中,你被巨石击住了头部,所以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周围所有人一时都不敢大力的呼吸,静得只剩下他那醇厚又沉郁的嗓音。
“你自小在这暮阳村长大,从未出过远门。”净玄缓缓而道,只见他眼光似乎变得与以前略有不同,那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威严的神色,“你的爹娘辛苦将你养育成人,你日后要好好孝顺他们。旁的事情,不必多想,也不必多问。本本分分过完这一生即可。”
素素全然听得愣了,秀唇微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所说的,你可记住?”净玄问道,这一句话虽然无喜无怒,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压力。
素素被吓得脸色发白,半晌才呆呆的回:“记…记住了…”
净玄于是很满意,他侧过身子与我相望,淡然的道:“青持,与两位先辈道个别,我们当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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