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慕答12岁时做了那个梦。
一个女人身着一袭淡蓝霓裳,黑发披肩,宛如仙子般袅袅婷婷向他走来,右手里擎着什么,在阳光里冲他浅笑。她身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窗来,有轻尘在光束中飞舞。
整幅画面美极了,他的心温暖地战栗着,灵魂的琴弦仿佛也被拨动,久久地回响在空荡无边的夜空中。他想抓住什么,但是又动弹不得,无能为力。他只能在梦里静静地等待,静静地期盼,静静地泪流满面。
那时的徐慕答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但是心那么痛,感情那么汹涌,汹涌到他只能用眼泪去表达。
此后若干年,他没有再做过那个梦。
16岁,徐慕答恋爱了。她是黄头发,棒球队主力。初恋中的徐慕答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无法言表。
18岁,徐慕答又恋爱了。她的头发经常换颜色,是乐队吉他手。徐慕答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仿佛今生尚有一个使命待他完成。
20岁,徐慕答第三次恋爱。她是黑头发,学校里同系的韩国女孩儿。徐慕答和她在一起总爱抚摸她的黑发,却没什么共同语言,一切都不太对劲儿。
徐慕答清楚得很,那些年的恋爱经验除了让他懂得了如何与女生相处,和怎样去爱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让他感到更加空虚。
“为什么只做过一次的梦我却记得那么清晰?”徐慕答无奈地问自己。
24岁,徐慕答第二次做了那个梦。那个女人,一袭淡蓝霓裳,黑发披肩,身后有阳光暖暖的照进来,她在阳光里浅笑……心那么痛,感情那么汹涌,汹涌到只能用眼泪去表达。
这一次,经历过3次恋爱的徐慕答确定,他是因为异常深沉的爱而痛哭。他在梦里深深地感到了他对那个女人的爱,爱得那么绵亘久远,爱得那么痛彻心扉,爱的巨大的力量从时空深处汹涌而来席卷着他,包裹着他。却又爱得那么无能为力,爱得那么无可奈何。他想抓住她,抱紧她,但是梦里的他动弹不得。他们隔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徐慕答在梦里又一次泪流满面。
你是谁?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徐慕答像一只受伤至深的野兽,在黑夜里长嚎。
醒来,屋子里一片黑暗。徐慕答的心被黑暗啃噬得生疼。
从此,徐慕答不再关灯睡觉了,他希望灯光能给他一点力量,再做那个梦时,他希望能从梦中醒来看到她。是的,哪怕她只是梦中人,哪怕她不是人类,也要看见她!
然而,事与愿违,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自那以后,徐慕答不再谈恋爱。他在等。他为梦里的她画了像。但是他看不清她的五官,那只是一团光晕。
MBA毕业后,徐慕答进入了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工作,并凭借出色的才华和坚定的信念很快做到了高管,负责欧洲市场商业渠道的开拓。公司不知道,他的信念是:他要去找她,哪怕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她。
他走遍整个西半球,看过了每一个路上的黑发女子,熟悉了每一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记住了每一个国家的美食系谱。“我要在见到你时把全世界呈现给你。”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可是,他焦急的寻找,毫无结果。她们,都不是她。以至于,他和她们只交谈几句就无话可说了。
5年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寻找。不过是一个梦罢了,自己太傻。他对自己说。
34岁,他仓促地结了婚。他期望用婚姻来结束自己荒诞的寻找之旅。
然而妻子说,他不爱她。责任心不是爱,逃避更不是爱。而且,他们之间也很快便无话可说了。
36岁,他离了婚。继续寻找。他希望继续做同一个梦,然而继续失眠,无觉亦无梦。
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走进了通灵师的家。他说:“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通灵师点上最后一支蜡烛,让他慢慢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恍惚间,他穿越了长长的隧道,似乎是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但他又感到自己正飘飘然在往前走。他暗暗地祈祷,主啊,让我见到她。
突然,一片耀眼的光芒亮得他无法睁眼,刺眼的白色充天斥地,却又仿佛一片虚空,他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那光芒才逐渐暗淡迷离起来。
在迷离的光影中,他终于看到了他和她。共三次。
第一次,她穿着淡蓝色霓裳,为身着将军服却一身血污的他舀了一瓢清水,他咕咚咕咚喝完正对上她清澈的双眸。他们在战火中一见钟情,爱情却注定在芳草萋萋中流离失所。他为保住性命回去见心上人,避居伽蓝寺做起吃斋念佛的和尚。她为等相约的情郎,日日穿着初见时的霓裳枯坐在洛阳城外的青石板上。
城南旧树早已荫蔽了南去北归的大雁几十个轮回,终是君问归期未有期,白发苍苍泪涟涟。
他穿一袭僧袍,盘膝而坐,经年不断地敲着木鱼,祈求战争早一点结束,早一点见到心上人。
待他终于满面皱纹步履蹒跚地推开旧城门,想象着晚年相逢十指相扣,她却早已于半年前心力衰竭与世长辞。他踉踉跄跄扑倒在她的坟头,攥一把蒿草,恸哭啼血,长嘶不已,终于气绝,追随而去。
第二次,她在战火纷飞中骑着高头大马,从滚滚浓烟里冲出,手握宝剑左突右击,口中还高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胸前和背部早已中了三支冷箭,撑到这一刻似乎只为再看看她。他最后一眼看到她,是她的战马前蹄突跪,她翻落于马下,周围瞬间站满了举戈相向的士兵。他大喊一声:来世等我!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已阖目而去。
第三次,他们在俄属领地的一幢战地医院里,共同救助一个右胸受伤的伤员,她是他的护士,也是他的助手,他们不说话,但她能读懂他每一个眼神的含义。手术刀、镊子、针线,一样一样地递给他,每一样都及时而有序,每一次都伴着眼神的温暖交汇。有她在身边,他觉得心安,更觉心暖。手术成功,她摘下口罩浅浅地笑,露出两个梨涡,若有若无。
后来她感染了瘟疫,紧握他的手阖目而去。他在她的额头印下深深一吻,在坟头长跪不起,终于有一天他拿起手术刀割向了自己的手腕……
从通灵师那里踉踉跄跄地出来时,徐慕答心里好像涌满了悲伤,却又仿佛空空荡荡;魂魄似乎还留在那黑暗的隧道里,脑海中却只有她的影子;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却又分明听到通灵师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你们这种人,属于‘魅族’,在往生之后仍然有着敏锐的第六感,或者仍然残留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一世比一世少。3对于魅族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数字,你已经找了三生三世,经历了一千年都没能修成正果,如果这一世你们还不能长相厮守,那么一切缘分都将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永不复还。”
他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却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世,一定要找到她。
他谨记通灵师的话:“东方”。
他陆续去了印尼、新加坡、菲律宾、韩国、日本、泰国、香港、台湾。
可是——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她!
你在哪里啊?!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宿务的海滩上、在长岛的焦岩上、在阿里的巨石上长跪不起——告——诉——我——,他向无底的大海呼喊。回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海风。
42岁,终于,他的公司要进驻中国市场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还是找不到你,我宁愿死去,永不再生。”他对着无望的空冥说。
到中国半年多了,他每一周都去教堂祈祷,他相信上帝一定听得到。
那一天是耶稣复活日。她在教堂做完礼拜,拿起电话起身回头的刹那,看到了一双热泪盈眶的眼。她有些诧异,为何似曾相识?
徐慕答早已目瞪口呆热泪盈眶:半生寻找,半生荒芜,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是她,没错,就是她!他一眼便已认出!一眼便已钟情!不,不是一见钟情,是千年钟情,终于相认!
徐慕答只觉得空洞了近半个世纪的心忽然被填满。他清晰地记得她周身淡蓝色的光芒和她脸上的光彩。他快步上前,语无伦次地介绍自己,却又强力克制,生怕吓到她,又怕她听不懂自己蹩脚的中文。
忽然,他滞顿了一下,他想起通灵师的话:“真正的她会展示她的信物,你一定能够认出。”信物?什么信物?他四下张望。
终于,他的眼神定格在了她的右手上,她的正拿着手机,手机的名字是:魅蓝3。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你!真的是你!”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复活节教堂的穹顶下看着他微笑,他在泪眼朦胧中辨认出了她的微笑,那两个梨涡浅浅的,若有若无。
你叫什么名字?他颤抖地问。
“沐恩”,她轻轻地回答。
沐恩、沐恩,他在心底狂叫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慕答想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贴在胸口,再不放开,又怕惊到她,吓跑她。他强抑着几乎无法喘息的激动,对自己说:要守着她、护着她,一辈子;不,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你有男朋友吗?你结婚了吗?他问得急切,问得忐忑。
“半年前”她淡淡地说,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离婚了。”
这6个字重如千钧般地敲在徐慕答心上。他又欣喜又心疼地看着她,尽管他明白所有的经历和痛苦的寻找,都是为了让他们在这一天相遇,他仍然不希望她遭遇过任何痛苦。他的眼眸散发出幽远深邃的光芒。
河畔边,一只蜘蛛爬上长椅,织出一线蛛丝,那蛛丝垂垂悬悬地滋长着,联结着前生前世,又如情思般蔓延开来。
他们携手一遍遍地走过大榕树,红砖楼,露天茶座,旧城楼,他们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
每一晚拥着沐恩入睡,徐慕答都睡得香甜,再没有失眠过。然而也再没有做过那个梦。
有一次沐恩去为快递员开门,回来时右手高举着一方小小的白色的快递盒子,一边浅笑着走向徐慕答一边说:“看,你的生日礼物到了。”淡蓝色的长裙随着她的走近袅袅婷婷起来,午后的阳光暖暖地从她身后照进窗里,微风拂动着她的长发,有轻尘在光束中飞舞。那画面美极了,仿佛天堂。
徐慕答怔然良久,缓缓说:“这情景,和我在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她在愕然间,仿佛听到“三生三世相思恋,莫负千年不老情”回旋在耳畔。
她感动得泪湿眼眶,他早已泪如泉涌,两人扑过去紧紧相拥,良久良久才四手相扣,四目相对。凝视许久,才一齐缓缓吐出一句:“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
那一天,又是耶稣的复活日,他们穿越千年的爱情也再次复活了。
沐恩缓缓打开快递礼盒,一款崭新闪亮的魅族PRO6手机静静地躺在盒底。沐恩眨眨泪眼,俏皮地伸伸舌头:“看,我们升级了!”
徐慕答破涕为笑拿出手机,却被魅族6的广告词深深吸引:小得,大不一样。
他玩味起这句话来:嗯——小得,大不一样;小得,大不一样。
他忽然领悟了什么,一把将沐恩搂进怀里,再不放开。
作者简介云未醒,以笔为风,雕塑自己完成自己;以文为马,穿越世界拥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