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一路向北,终于进入了草原地界。
黄昏,路旁一派荒凉,好容易驶上一片小坡,坡上有一处工地,门口两根砖柱拱着弧形牌子,上书巴彦高勒镇云云。进了工地,大伙儿下车,一边扭脖子抻腿儿,一边好奇地张望。小宝刚一沾地,立马欢蹦起来。
围墙里边,几排板屋,一角厕所,一旁胡乱搭着栅栏矮棚,栅栏里养着鸡。一只黑狗抖抖耳朵,向我们奔来。门房大叔赶紧呵斥一声,它便老实地趴在地上,呜咽几嗓,大眼睛却是骨碌碌盯着这边。
大叔走近我们,问明来意,热情地引着鼠哥去打水。我双手叉腰,正扭得欢畅,突然发现板屋檐下不知何时站着好些男子,一字排开,默默地望着我们,一双双眼睛闪着惊奇。我的脸蹭地红了,尴尬地收回胳膊,与小莲对着眼神儿。
这时,鼠哥他们拎着水壶回来了。有一两位男子走来攀谈。
“啊,你们这是打哪儿了来啊?”
“浙江。”
“那很远嘞!”
“是啊。”
“干嘛呢?”
“来看看,玩玩。”
“真是自在啊!”
“还好。呃,这里离草原近吗?”
“出门旁边儿不远就是了,天快黑了。”
“找块地儿,就住下了。”
寒暄间,鼠哥麻利地将水壶放进后备箱,又绕着两辆车观察起来。
“这是在哪儿扎破了呀。”说着,他蹲下身子,从萍子的车胎里拔出老长一根铁条。
大家一下子慌了神,七嘴八舌。
“没事,备胎先换上,明儿一早去补上就是了。”嘴里说着,鼠哥招呼老孟抬出备胎,迅速换好轮胎。
与工地众人道了别,车子又出发了。
“有事儿又回来啊!”大叔久久地挥着手,高声喊着。
“哎,谢谢啦!”大家心里暖暖的,探出车窗与大叔道别。
车行不久,便没有了路,四下里变得无比开阔,这,就是草原了呀!天色已经昏沉,脚下矮草稀薄,泛着黑绿,漫天团絮的厚云仿似要压将下来,露出一长溜浅白的远天。夕阳卷在天边儿的云霞里忽隐忽现,终于落进群山后头,四目依旧浓浓浅浅的蓝。
鼠哥与老孟将两车间隔停好,便吆喝大家搬东西忙活了。我和小莲打开帐篷,撑起支杆,不多会儿便将今夜的家拾掇完毕。带着欣喜,我抬头一看,艳丽的帐篷一顶一顶紧挨在两车之间,就像几朵五彩的花儿。
萍子早已支起炉子在烧水了。水咕嘟咕嘟开了,下挂面,筷子一搅。众人饥肠辘辘,眼巴巴瞅着。一锅紧着一锅,终于都吃上了晚饭。
老孟拿出妈妈做的辣酱。鼠哥也翻出一瓶辣酱。众人一尝,各有风味,拌在面里头,吃得香甜。
小吴擎着路上买的椭圆丑皮瓜:“吃西瓜咯!”他把菜板儿地上一搁,一把小刀吃力地割着。一人捧一块儿凹凸不平的黄瓤西瓜,啃得水流哒哒的,味道还不错。
饭后,大家乐呵呵地一起收拾,垃圾整袋,余留菜板与两块西瓜。“就这么搁着好了,明早再吃。”
虽是盛夏,入夜的气温却异常地低,我连换两次外套,可算暖和了。
四野里静悄悄的。除了车灯明亮处,便是黑压压一派,却不是死寂的黑,天与地之间一长溜隐白,显出连绵的山脊。有雷声隐隐,极远处一道道耀目的闪电劈向山头。虽相隔遥远,观者仍是惊心。
一度,我们曾担心雷雨会不会过来。观察许久,头顶这片巨大的天幕却是厚云翻涌,露出些许星子,羞答答眨着眼睛。期待的漫天星斗今夜是瞧不见了。
大家站在荒野,迎着四向的微风,热络地侃着大山。聊着聊着,终是无聊起来,困意翻涌,便各自冲漱进了帐篷。
我钻进睡袋,躺在小莲身旁,一时却合不上眼睛。在这寂静的草原的夜晚,我们幕天席地,就这样轻易的睡去?
“小莲,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狼?”
“哧!想啥呢?”
“就这样睡啦?”
“是啊,你不累吗?”
“累。”
不知谁家帐篷飘来细碎的鼾声,我也陷入黑甜的梦乡。
模模糊糊,觉着内急,摸表一看,才四点半。小莲睡得正香,怎么办?我辗转反侧,再熬一熬吧,总会有人醒来。突然,一阵脚步走近,我紧张极了,微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脚步在帐篷一侧停了一会,又走向别处,消失不见了。
我咽咽口水:“小莲……小莲……”
“嗯……”
“你要不要上厕所?”
“嗯……唔……”她翻个身子,不理我。
肚子越来越难受,我咬牙爬起穿衣,捏着帐篷拉链,细细聆听。四下里安安静静。我拉开门,钻了出去。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气儿青草味儿,湿漉漉的。我顾不得耽搁,赶紧跑到一边儿,就地解决,一面警惕地四下张望。黑暗里头总有着什么似的,我的心紧紧的。我飞快地奔回帐篷,钻进睡袋,裹成一团,再次睡去。
天光透过篷布,亮亮堂堂,我掀开门缝儿,呵,暖暖红红的太阳,正在远山之巅露着一丝儿脸儿呢。天地一派舒朗!
我躺回帐篷,眯着眼睛想继续补眠,却很是艰难。四下里声音多了起来:老孟呼喊着小宝;家畜颈铃叮铃叮铃;猪鼻子哼哧哼哧。没错,是猪的声音。我惊奇地猛掀门帘,却是什么也没见到,太阳羞羞缓缓往上爬着。早安,草原!
“走,看日出去!”小莲利索地起床了。
“没睡够……”
小莲走后,我翻来滚去,忽眠忽醒,直到大家都起来嘈吵不休了,这才钻出帐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面问候着早安。
“呀,西瓜被什么给啃了!”
“听着有猪叫呢。”
“哈哈哈哈,这里的猪散养的啊!”
太阳高高挂在天边儿,气温已经回暖。小莲一边和我卷着帐篷,一边讲述着日出的旖旎。我点点脑袋,随声合着。
白日的草原明媚可喜,举目无边的模样,一半是天一半是地。天蓝碧澄净,云丝丝絮絮,抹在上头。地上青草矮矮平平,似一匹巨大的绿毯子蔓延四方。远些地方出现了浅而缓的起伏,浓绿色的想来是树林,小小白白紧挨挨的则是村镇。最远处连绵的山梁就像凸起一层一层灰绿的波浪。云朵的阴影映在地上,暗绿色的一团团一片片,缓慢地移动。
有风微微拂面,依旧宁静安详,身在人间,又远离人间。
大家肆意欢谈、歌唱。鼠哥瞅着眼前一匹光洁的山坡,一时兴起,驾车绕到坡后,急驰而下。明明就在眼前,却是许久才看到小盒子般的汽车顺坡而下,留下平行的辙子。
都说草原人的心胸宽广,这日日辽阔,无边绿意,自是胸臆坦荡!
肚皮空城计响,一行人上车,悠哉哉驶向小镇,寻觅早饭。
小镇错落些许矮房。终于寻得路边一溜店铺,却是与马路隔着一条干的壕沟。大家疑惑地跨过沟,来到店前。明明才8点,老板纷纷摇头已无吃食。怪哉!最末一家还剩着冷饼残粥若干,凑合吃吧。
“老板,请问哪儿有水,我们想洗洗手。”
“门口呢。”
“门口没啊?”
“就那盆儿里头。”
众人傻傻看着那盆黄汤,只得作罢。
“老板,你们这儿几点早饭啊,咋都收摊儿了呢?”
“五六点吧。”
“什么!”
“这门口咋有道沟啊。”
“就这样的,到了冬天,零下四十多度呢。”
“什么!”
“你们远方来的吧?”
“啊,浙江。”
“好地方啊。”
早饭之后,继续向北,大家喜滋滋地奔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