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达到终极状态的一种情况是在文明高度发达,鲜有限制,唯存理想。
根据和目前文明的距离,本文由远及近来稍作浅析。
第一种情况中,大艺术系列(《梦之海》《欢乐颂》)站在人类的视角看待宇宙高度发达文明的艺术行为,走的最远,“大”艺术主要就“大”在尺度与气度,即祂们的终极状态是艺术文明,理想是在宇宙间漫游、演奏,再无其他。无论是低温艺术家对人类生存的不屑一顾,对海洋的恣意取用,还是镜子音乐家对历史政治的明察秋毫,对时间空间的超脱看法,都表现出随心所欲的气度。梦之环完成时,至美之景与至旱之况的巨大张力使大艺术的表现力更上一层,人们同时沉浸在欣赏冰环时绝美的幸福中与缺少水源时最深的绝望中,尺度不止“大”在取尽海水,也“大”在两极感受的天差地别。镜子音乐家引爆比邻星,和着昼夜节拍弹奏太阳,超弦波传递的太阳音乐,奏出宇宙生命的同根同源,奏出进化路上的毁灭新生,奏出文明建立的灿烂征程,奏出终极表达的空灵率真。当宇宙变得简单,一切也就简单了,恒星不过是随手取用的琴弦,脉冲星不过是需要等待的节拍器,艺术就是反映宇宙,将艺术生命融入宇宙的无垠里。“最后一届联大”的人们在分享对太阳音乐的感受中,渐渐达成共识,理解了什么叫“人类的纷争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终于希望把联合国继续维持下去,互相妥协。艺术家离开的时候,那镜面上泛起的涟漪,可是因听到人类握手言和,合唱《欢乐颂》的余音,想到亘古时代自身文明的联合之日而动容?这是最理想形态的最终文明与我们的婴儿文明的艺术接续:是对不可理解的神明在音乐上的共鸣,是对人类宇宙中所处位置的意识觉醒,人类为似是曲谱的太阳光谱填上《欢乐颂》的歌词,那是对对宇宙的彻悟,艺术的彻悟。但悟归悟,论及探索,宇宙之奥,艺术之妙,人类的路都还太过漫长。既然要向终点迈步,眼前这点小小纠纷在瑰玮的艺术之光照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人类连逃离氦闪都举步维艰,又何必贪得无厌,争权夺势,不择手段?文明以该物种全体为单位,想要站在大艺术的舞台上,首先得意志一致——联大的延期和协力回收梦之海给人类上了重要的一课:争取生存的权利,探索世界的本源,终至追求憧憬的艺术都要在人类齐心的状态下才有希望。面对当下的全球局势也应当好好反思,“在压倒性的灾难面前,人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这句话现在看来似乎才是真正的科幻。大艺术系列认为在终点明灯的光耀下,人们能对生存、宇宙和艺术能有新的认识,可从现在疫情大灾的状况下,人类团结的状态实在不容乐观,真正有大艺术家来演出的话,情况就能有所改善吗?这仍值得思索。
《朝闻道》(“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懒得跳动了。”)在更近的层次,其中提出的文明终极目标是对宇宙统一模型的探索,进一步向更外层更深层的多元宇宙的超统一模型进行探索,而探索真理的代价是宇宙真空衰变,即毁灭一次整个宇宙。越来越宏观的统一模型一次次实现,依靠的不是现在我们目前意义上的一代代人接续奋斗,而是靠每一次重生的宇宙全体文明达成实验共识,以全宇宙为牺牲品,发送真空衰变中的信息载体——引力波,留给下一次重生的宇宙文明对宇宙统一模型更为深刻的认识,循环往复,向无限探索。不得不承认,相对于商品交换来说,这种活动才算得上真正的“惊险的一跃”,最惊险的就在于毁灭前的全宇宙文明既抱定必死的决心,又赌上重生宇宙文明在引力波消失之前,接收到并破译携带建立模型关键讯息的可能性。在真理祭坛上,刘慈欣借霍金之言发出天问:“宇宙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一次次重生的宇宙会解开这个谜题,也许直到宇宙真正衰亡也没有智慧生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文明对建立更高层次统一模型的探索不会止步,一次次“变态”的接力就是文明的最终形态,理想永远是更完善的宇宙统一模型,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是“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遇上高级文明的“排险者”,是地球科学家们的幸运,他们有幸领略到高等智慧生命对宇宙社会学(当然不同于“黑暗森林法则”)崇高的认识,恪尽职守地排险是对重生宇宙全体生命真正的负责,静静等待着最终全体觉悟到来是守候漫长岁月的耐心。没有“排险者”的当下世界,物理实验仍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暂时还接受着人类的尊重,但若是实验确能引发创世能级的灾变,大家还会愿意崇拜这门“变态”“剧毒”的学科吗?离我们最远的是无限探索的全体意志,离我们最近的就是这互相理解的学问了。小到一个人爱好静享海岛黄昏的举杯对酌,另一个人爱好探索恒星闪烁传递的奥秘,大到一些国家的宗教开放包容、兼收并蓄,另一些国家的宗教争相戕害,党同伐异。代表这种终极状态的物理探索文明,以严遵知识密封准则但又理解科学追求的态度给人类做了表率,当下的人,又能否从中吸取一些教训,不再以自己有限的目光要挟他人,不再以无尽的争斗破坏伟大的团结,不再用征服自然的相同方法消灭自己?
《赡养上帝》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即便流浪地球真的在百代长征后历经艰险适应了半人马座的三星系统(尤其是那比邻星频繁爆发的耀斑),我们还要面对比邻星的剧变,即便得以再一次流浪安身,终究改变不了我们的居无定所。文明在婴儿的成长期当然都有回家的心——更不用说中华民族的安土重迁了,连“巴掌大”的土地都爱的深沉,何提星际流浪?可流浪是不可避免的,恒星不会管你的留恋,它走完一生,便轰轰烈烈地死去。飞船文明(当然是星球级巨大的星舰)是文明终极状态的又一种可能,《吞食者》中的恐龙文明也是这样的状态,只不过还没有走到终点,还在为生存挣扎。创造人类的上帝文明开发完成机械摇篮系统后,获得了绵长的生命与懒惰的心智,他们的生命长达四千年,可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享受一切,《机器人总动员》中那些肥胖的形象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文中称这样的文明到达“风烛残年”,便是这个文明的终极状态。退一万步讲,就算四个兄弟星球都和和气气地收留上帝老爷子们,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老头儿了,难以相信这就是文明的晚年,和人类的晚年所差无几。想想现在越来越智能的生活,越来越“神秘”的科技黑箱,“上流社会”的懒惰是有可能形成的。讽刺的是,现在大部分人(普通人!)的“勤劳”竟是基于内卷,基于资本的压榨……笔者是马列主义者,真是痛心疾首,不可能说得出劝诫社会不要懒惰的话……我不想谈《赡养人类》中哥哥星球的“终产者”,因为我相信国家的宏观调控,在一次又一次维护人民利益的战役中,中国从未失手,相信劳工的光明不会遥远。扯远了,拉回来:机械摇篮的构想的可实现的,所以人类应该警惕这个方向的发展,可以首先观察“上流社会”因为这个装置会多出多少纨绔子弟之类的现象,来进一步分析判断人类是否真的如此容易沉溺懒惰,走向晚年。这样的终极状态真是不想看到,全人类的进取心是重要的,已经达到的文明高度需要坚决维持住(手里无枪和有枪不用是两码事)——这对我们这样一个没有记忆遗传机制的物种来说确实有些艰辛,但目前的社会状态开发记忆遗传技术也是不合适的(参考刘慈欣《人生》)。而至于会不会激进到《朝闻道》的状态还是给人类文明自己定夺吧,反正怎么样都比成为一群自己养的家畜要好。
以上三种可能,在人类意识到后可能会被人为篡改,也可能就放任文明那样发展(参考刘慈欣《月夜》的思想内核)。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尽力浅谈了自己的启示,不过思考仍会继续。
人类活在当下,但从不惧于把目光投向未来甚至终点。从太初之夜“望月者”(《2001:太空漫游》)向群星抬起目光,到现在我们这些科幻爱好者对宇宙与文明如痴如狂,这可以说是人类文明的传统了。科幻小说带给人类的影响是非同一般的,不啻很好地延续了这一传统,还可以真正引人深省当下之势,一定程度上刺激思维的惰性,使人的思维也保持“勤劳”。衷心祝愿人类的终点是光荣而非颓废,祝愿中国的科幻小说能够日益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