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给我说过,他最向往的生活是牵着一匹马,找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暗算、没有不择手段、没有尔虞我诈的理想国,安定终生。
我嗤之以鼻,开玩笑,世间哪有那种地方,白玉京、极乐净土,死了或许能去那里吧。
邵阳沉默。
他没有说话,但想的什么,我后来才懂。
在他不告而别的时候我就懂了。
那年秋天,云南某山谷,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倾倾洒洒,斜斜的夕阳零碎在路上,远方的小河泛着幽幽的光。
我们说终于逃出了城市的喧嚣,这里的景色好美。
邵阳沉默不语,轻轻的抬着头,看着微微泛黄的夕阳,风卷着树叶缓缓的落在他的肩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要这样低沉失落,你这样,我们都很担心。
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说心情不好,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他的笑仿佛一潭纯净的清水,冷冷的没有一丝杂质。
我看着他,莫名的担心。
第二天,邵阳失踪了,我们几个人找遍了整座山谷,却没有发现他的一丝踪迹。
他就这样消失了。
邵阳失踪后,他的女朋友小叶当天坐飞机赶来,疯了似的寻找,但是无奈没有发现邵阳的任何踪迹。
小叶逐渐面色苍白,郁郁寡欢。
同行的老马问我,邵阳是不是死了!
我说,可能是吧,也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不想让我们找到。
老马叹了一声说,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想不开呢?
我没有回答,看着远方像血一样红的夕阳,心里幽幽一叹,唉,兄弟,没想到,你真的就这样走了。
邵阳失踪后我们报了警,警察让我们回去等待消息。回去后的第二天,小叶突然来找我,哭着对我大喊大叫说,邵阳去哪了,他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不顾就走了,为什么不带着我,为什么……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哭,我突然有些心疼,对她说,邵阳不久后就会回来的,放心吧。
她愣愣的看着我,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抽泣着说不出话。
我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十一月的中午微冷,枯叶打着卷缓缓落下,天色灰蒙蒙一片,路上行人裹着衣服匆匆赶路。我骑着单车载着小叶,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却能感觉到小叶却用力的将身子缩在一团,甚至有些颤抖。
哀莫大于心死,冷莫不过心凉。
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墓地——邵阳父母的墓地。
邵阳的父母都是医院医生,偏居一偶,一辈子默默无闻治病救人,但是前一段时间却意外去世,去世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包括邵阳深爱的女朋友小叶。当我领着小叶来到邵阳父母的墓前,小叶吃惊地捂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许久后,小叶突然跪倒在地,双眼婆娑,几近崩溃。我没有说话,没有安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块冰冷的墓碑。
回来的时候,小叶在我身后冷冷的说,所以这就是邵阳离开的原因?
我说,是,也不是。
她没有继续询问我。
我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邵阳失踪后两个月,警察依然没有结果,我们所有人逐渐失去了信心,但是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只要没有找到尸体,邵阳就还有活着的可能。我们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手段,云南的那座山谷,警察搜寻两个月还没有消息的话,他将会只有一种可能——被野兽吃掉,尸骨无存。
奇怪的是小叶却不再关心邵阳的消息,而是每天将自己锁在屋里疯狂工作——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
大家都觉得小叶是在用疯狂工作掩盖自己内心无尽的痛苦。我起初也觉得是,但是当我偶然发现小叶桌上有华丰集团董事长的资料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在密谋什么。
邵阳失踪后整整十个月,我来到了他失踪的那座山谷,找到我们扎营的地方,插上一束香,他抽香,我抽烟。
我对着空气说,阳子,你真是一个懦夫,就这样不管不问的走了。
周围一片安静。
我苦笑一声说,小叶那么爱你,你竟然就这样离开了她,她万一做了什么傻事,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拦着她?
看着香烟一缕一缕的向上飘荡,我心里突然一股莫名的戾气。
我站了起来,将烟扔在地上,用右脚狠狠踩下,大声的喊着,傻子!都是傻子!你们两个就是不择不扣的傻子!傻子……我跪倒在地,捂着脸,泪水顺着我的指缝留下,嘴里还呜咽着,傻子……
秋风萧瑟,带走了一片又一片的凄凉。
邵阳失踪十一个月天,傍晚,我走到小吃街吃饭,看着商家的电视机,一条新闻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彻底揉乱了我的心。
新闻是这样的——我市著名企业家华丰集团董事长李某某于昨日死于家中,死亡原因不明,案件正在调查中。另经不知名人士举报,李某某利用该公司新媒体网络传播手段,大量发布虚假信息,无端制造舆论压力,对社会安稳造成了严重的危害,对受污蔑者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具体事例莫过于十一月前本市中心医院著名医生夫妇邵医生和李医生的“庸医”事件,邵医生和李医生经受了严重舆论压力和人身攻击,无奈自杀。经查明,“庸医”事件本不存在,为华丰集团董事长李某某利欲熏心,无端散播虚假消息并推波助澜,现公安机关已经……
我疯了般跑向小叶的家里,冲进了她的房间。
她的书桌很干净,没有一丝凌乱。仿佛知道我要来,她在桌上留下了一张纸。
上面写着:
你说我们来到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呢?为什么世上有那么多坏人呢?为什么有时候我们连死去都要那么痛苦呢?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肯定很开心,我终于有邵阳的消息了,我终于能找到他了,时间太久,我怕他把我忘了,你说他不会忘了我吧,嘻嘻。另外外面的夕阳好美呢,我想去看看。
我放下手里的纸,转头看着窗外的夕阳,的确好美,血一般的夕阳,猩红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