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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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一哭,甜甜就笑,笑得耳坠乱摇,笑着笑着笑弯了腰。

"明天周末呢,眼睛哭肿了,怎么见人? 我都不哭,你不哭了,哈 !"

" 甜甜姐,有你真好!"弯弯边抽噎,含了泪羞涩一笑,不敢再哭一一她看见甜甜笑着的眼底,闪耀着晶莹一片......

"欢迎光临!"周未的卖场人流熙熙攘攘,导购见人都热情地打招呼,这不成文的礼仪标准,整个卖场的姑娘们似乎都热衷如此,并报以甜甜地微笑,看似招呼顾客一一其实,春天里盛放的花,争奇斗艳,耀眼的存在感,朵朵如此。姑娘们需要张扬她们的青春。

"先生,需要什么?我帮您介绍!"

墨镜,黑T恤,黑牛仔,配中帮黑皮鞋,一袭全黑的沈鹏飞,一头黑色披肩的长发,将他桀骜的与众不同的艺术家的气质展露无遗。不是作派,任何场合沈都能鹤立鸡群一一一只大黑鸟孑然傲立,邈视人间。这评价是后来田甜给的。此时导购在他面前更是多出几分谦逊的礼貌,而他却化作了一只通体黑透的猫充满好奇地关注着草丛里一只学飞的幼鸟。

"我上个月就提前预约了送货的,到今天你们说暂时无货,那延误工期,要怎么办?......"一中年男子扯大了噪门,语速快得惊人,如"路怒"族故意按响的车笛,充斥耳膜。

"对不起!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我一直在催厂方,但物流因为这场'地震'导致某些产品无法及时供货!"面对顾客的质问,田甜一脸淡淡地笑,不急不缓的一份从容,都"地震"了急有啥用:"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另有一新推出的产品,有现货!您看看是否满意......"中年男子一直不停的抱怨,说新款价格如何高出好多......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男子最终在田甜的游说下,以折扣的价格更换了新款磁砖的订单。

近一个小时,沈鹏飞不远不近,幼猫一般惊奇地发呆!身为画家的他,女人见多了,但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笑得如此从容淡定,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有种迎人千里又拒之咫尺的魔力......偌大的卖场里,沈鹏飞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只黑猫,用心地狩猎着水面下沉浮的一条魚,试想这侍机一瓜子搭下去,抓起来的该是怎样鲜活的美味!

沈鹏飞后来回忆起来说她的笑不重要,她神似了一个人一一初恋的那个女孩。谁知道呢?

"先生,能帮到您什么忙?"田甜过来打招呼时,沈鹏飞回过神来,为自已的失态而窘迫。田甜是在弯弯和小姐妹们指点下过来的,弯弯附在她耳边说:"不是买磁砖的,是来寻花的!花痴一个,在那边看你半天了......好帅呢!甜甜姐,好好把握哟!"

之后的细节,没有什么特别。最多就是沈鹏飞盯着田甜的眼睛多看了几眼,又不敢一直直视,距离太近,让沈鹏飞收睑产生压抑,怕失礼要装得若无其事。新房要装修,该买的总少不了,磁砖当然是在田甜一脸甜甜地笑里签下了订单。

整个午后的记忆,沈鹏飞只留住了一个笑脸。当然,还有田甜留在订单上的手机号。如果你说沈鹏飞有所企图,估计他怎么也不会承认,他甚至会说爱情就是说不出理由的冲动,爱情就是第一眼就已经决定所有的相逢......按理说,经营着这座城市文化中心楚河汉街上的这家画廊,每周末在美术培训机构讲上两小时课也能月入上万报酬的他,女人应该不缺,时不时就有年轻貌美如花的时尚女孩找到画廊,说是慕名而来要为艺术献身一一让沈老师绘画人体素描,沈老师也不是来者不拒,挑了眼也画,画完后有女孩赖着不走,在令人眩晕的女人体面前,自然也发生了些再自然不过的事,不过后面"再自然不过的事'',却是外人的传言,猜测加臆想一一这年头,与艺术沾边的,女人都不是新鲜的话题。这年头,不与艺术沾边的,是个男性,心开花了,女人也不是新鲜的话题一一有''渣男''自豪的''至理名言":跟女人上床,就象和男人握手一样简单。亦如石楠开花,令人倒胃绕着走,嗤之以鼻。沈老师自然不可同语,太太离婚去了国外,有个儿子上高中,偶尔传出点''花边'',于沈老师"花边"不能是人们谈资品评的重点,这年头没有花边的艺术家哪里能称上艺术家呢?画廊总有络绎不绝的年轻男女光顾,终究让人对沈老师侧目。画作网拍一平能拍到上万元,熟悉沈老师的人,大多惊叹其魅力价值。

起初我和沈老师不熟,去他的画廊是看过他出的一本画册寻过去的。去了一次,就忍不住去第二,第三次......去得多了,他也留意到我,知道了我是一闲人,整日到处闲逛的自由撰稿人。他说他看过我的散文集《成長》,说喜欢。他不忙时会过来问喝点什么,然后煮上一壶清茶,算相互对上了口味,诧异我们之间连这嗜好也是一样。于是两个生活在城市边缘的男人坐一起天马行空,一坐就一下午一一我对他说过自已是生活在城市边缘的过客,他说他也是。我羡慕画家一支画笔就可诉说自已的所有情感,让人看着作品衍生出各自的感受。诗画同源,好的画作每一笔都如诗人的反复斟酌出的一句诗都饱含了有血有肉的情感,沈这样说,听得我肃然起敬。其实写作画画应该一样的,自已的作品都是自已灵魂的展示,也都是一次勇敢自剖,而不在意他人观阅时的心境。他说他有些看不透楚原山的那祯山水为何提拔"巫山云雨",该还是纠结着情感呢......楚原山是美院国画系教授,同为清华美院校友,也是挚交。可能在同一圈子嘴严,不像我们无所顾虑,什么都谈。


你是莲

在我的梦中亭亭如玉

你一笑,我便醒了

省视自已,梦里梦外

是否像个君子。

沈鹏飞寥寥几笔将田甜的笑脸勾勒得微妙微肖,连同文字传给田甜。

你真能梦到我?那我是莲,你是君子,还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哦!后面竟是一串鬼脸。

田甜的回复让沈鹏飞意外,一分钟之内的回复,应该是不假思索随口而出,她当他是??沈鹏飞怔怔盯着那串鬼脸,脸上发烫。我和那些拈花惹草的男人,有差异吗?好像真的没有......他盯着画廊里楚原山的那幅山水'巫山云雨',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哥,玩笑不介意吧?你,你请我们吃饭,可以吗??(笑脸)

沈鹏飞正打算道歉之时,田甜的信息又传了过来,再次让沈鹏飞怔在了那里一一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约还是不约?当然约,沈鹏飞心底已燃起一股強烈的欲望,就像展好了一张宣纸,蘸好了墨,待一笔下去,就能驯服天下江山。

六月的江城,空气里隐隐多了一份躁热。川流不息的车河和不停闪烁的霓虹将一座城的繁华渲染得淋漓尽致。夜刚开始,都市迷人的魅力悄然拉开序幕,街头人群接踵,靓妹子永远占居着都市夜生活的主角,个个都是活灵活现的优雅,超凡脱俗,个个都似远离了人间烟火,让人幻觉已是仙境而非人间,冷不丁却让靓妹身旁"土豪"颈脖上姆指粗的金项链闪闪的金光打着眼,一下就给打回现实,真金白银的现实。只有真金白银的主,才配在这繁华一地的街头搂着神仙般的妹子旁若无人。

田甜和弯弯从辉煌的家居中心走出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半了,田甜要弯弯一起去吃夜霄,弯弯说累,只想睡。你一个人,这么早,睡得着吗...弯弯讨饶:姐,陪你去就是了,不会又约了男友让我当电灯泡就好......这无遮拦的姐妹俩之间没有太多的隐私。弯弯在田甜面前总哭,哭那个伤了她心的男人,田甜在弯弯面前总笑,笑着说老公和公司女老总好得像一家人,笑着说又有男人请吃饭。噢,那只"黑鸟"明天约了请吃饭,你陪我一起。人家请你总拉着我...让你白吃白喝还不情愿了,有男人约你我倒情愿当"灯泡"!哪只黑鸟?今天那个"花痴"?姐,你魅力真可以,约上啦,小心让鸟给叼走了...哈...哈.......

其实,她俩刚迈出市场楼时,沈鹏飞就看见了。他说给弯弯听说这晚他坐在车内看见她们俩从车旁过只是默默地望着时已到江滩芦花正盛的深秋,那漫天飞扬如雪的芦花里,他和弯弯坐在轮渡的栈桥上说着田甜的点滴往事,那默默的望眼,承载了几多的情愫几多感慨,田甜至始至终也不知道。弯弯却说那晚她感觉暗里藏着双眼,哪晓得真有,人与人之间真是存在着诡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应。

老板,菜上快点!田甜在那边催。沈鹏飞带丝微笑,注视着田甜在一场战斗里冲锋陷阵一一这哪算约会!从出市场楼,田甜和弯弯动作好快,如电影里经过剪辑的快镜头,看得沈鹏飞有点晕跟不上节奏。他没有在意第一次约会多出一个人,隔了代的有着双少数民族女孩特征大眼睛長睫毛的少女,看她不时跟田甜耳语,时而欢笑,不晓得她们说着什么话题......姐,你要化个淡妆一定更好看。哦,素面朝天的田甜却刚好对了沈鹏飞的味口,看过他水墨画的人就知道,或浅或浓的墨染,丹青也难得一见。田甜一袭素雅,他真是满心欢喜!她淡淡的笑靥近里看竟然有两小小的''酒窝'',看见沈又开始发呆,不敢与之对视,侧脸面向弯弯,不觉中升起一抹浅浅的飞红,弯弯说我还是走得了,田甜拉了住,举了拳要打......你的速写画得真不错!哦,你开画廊,鹏飞画廊是你开的,你画画?这一场冲锋式的饭局里田甜偶尔问了沈鹏飞几句,他都没有说过太多的话。只拿眼睛说话,弯弯在旁笑逗,害田甜更是羞涩一一一场不错的饭局,一场冲锋陷阵式的,却有着"相亲"味的饭局,让人回味甘甜的开头。

准确地说,这让人回味甘甜的开头,只能算沈鹏飞一个人的感觉。要说这饭局带着"相亲"的味道,那田甜不是隔三差五地就在跟人相亲了一一这是很久以后经弯弯之口还原这场饭局的真实。

不管后面如何,有了这样好的开头,总该是欣慰的事一一像电影《海市蜃楼》一样,男主角历经生死劫之后,不仍然拿那张''海市''里拍摄到的照片,无法释怀。情感面前没有人是真正的智者,每一个身陷其中的都是赴汤蹈火视死如归的勇士。这场饭局之后的沈鹏飞已然一匹黑色的骏马举蹄嘶鸣问鼎疆场逐鹿中原......我不忍心这样说沈,说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伤痛的沈,可是冥冥之中每个人都有无法逃脱的定数。写这篇文字时,我让初恋撞回来,硬生生地,一样也是撞得龇牙咧嘴!

每天中午沈鹏飞都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开车来这家''宜轩楼"。宜轩楼就在家居中心近旁的巷子,田甜她们喜欢吃这家餐厅的菜。就餐时间有限定,每天都是风风火火地催。他提前点好菜,田甜口味清淡,他叮嘱不要太咸太辣了。还有羊肉火锅换排骨藕汤得了,"吐蕃妹子''不粘羊肉。吐蕃妹子是沈鹏飞对弯弯的称呼,每天她都跟田甜一块过来。今天叫黑猫,明天称黑鸟,后天惊觉像极了一只优闲的黑鹳,鸟中的珍稀品种......不敌沈鹏飞的一句吐蕃妹,让田甜笑疼了肚子。是呀,谁让你有双新疆姑娘的大眼睛,又不吃羊肉,新疆人应该是不吃猪肉的。多个吐蕃妹子,添了好多笑声。沈鹏飞给田甜夹菜,弯弯会拿手遮住眼,嘴中却说我也喜欢吃那道菜,这次可让他红着脸也给弯弯夹菜,田甜在一边拳头举了又举,弯弯就叫:沈哥,姐又欺负我......我其实想以更長的篇幅来描述他们所有的每天的饭局,比仿说田甜哪天迟来,弯弯会善解人意地将中间的座位空出来,让沈鹏飞贴着田甜坐。比仿说田甜有天在饭桌上说,有一次在外面吃饭,一群男人点的菜,一盘如竹笋状的东西,她吃了不知是何物,旁边的男人笑道,吃了小心怀孕,原来是"什么鞭",男人吃的东西......那次举拳的可是弯弯!毫无禁忌的田甜,令沈鹏飞心旌荡漾,看着那故意装出来的调皮劲,真想揽她入怀一一猜想这样的话语如果出自别的女子口中,沈鹏飞该认为俗不可耐,效果等同浓装艳抹身着低胸超短裙走过街头招摇过市的女子,他该是不屑一顾。于田甜却迥然异乎,男女之间能熟到百无禁忌,荤素拼盘,不正好开了人的味口,揽她入怀亦是不到位,就着口水吞咽了方可解馋一一饭桌之上的回味于沈鹏飞是那般的甘甜呢!世界上只有两件东西使我们的生活值得苟且,这就是爱情和艺术。我总觉得你我应当把生命视作一场冒险,应当让宝石般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做人就应该冒风险,应该赴汤蹈火,履险如夷。这是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人生的枷锁》中的文字,对应了沈鹏飞,恰如其分的佐证,却让人产生一丝怜悯。一一他应是高昂着头颅,让飞天一般的女神绕着他飞舞!

至从跟田甜交往多起来之后,沈鹏飞的着装开始改变,酒红,深咖之类尽管还是深色,但不再是单一的黑墨了。因为田甜说,不喜欢一只耀眼的大黑鸟围在旁边转,会让人关注大黑鸟时也关注到她,让她不自在。

     

''姐,可真是爱上你啦!"

''谁?''

''我呗!"

''死丫头......''

"正经话,你看那人跟别的人有点不一样,也不问你什么,怕是一步一步就......''

"男人有些藏得深,有些藏得浅......''田甜打断弯弯的话头,没让她说完,自已却也只说句半头话。一开始沈鹏飞就没有隐藏,那个男人灼热的目光已让她心生颤栗。是啊!什么都没问过一一没问过她的婚姻家庭,没问过她的男人,没问过关于她的一切,更没问过她是否也开始喜欢上他......

"姐,以后得少赴别人的饭约了!"弯弯的这句话让沉默中的田甜听得似懂非懂一一少赴沈鹏飞的约?还是少赴沈鹏飞之外别的男人的约?几个意思??为什么不约,她又想到自已那个可恶的老公,那个每晚她熟睡了不知道是几点才回来,早上她走时仍在酣梦中的男人,那个整天跟公司女老总搅得火热的男人......她不愿延着这条思路往下想,她想笑,笑自已男人的''迭乱顽障",笑沈鹏飞的''君临天下'',笑弯弯的''固步自封'',笑自已的''怡然物外''一一她迷人的微笑舒展开来,如一条神秘的河流穿山越岭,不知来自何方,不知奔去哪里!也如天空里弄巧的白云,舒卷间,变幻出你看它象什么它就是什么的曼妙多姿......在她的微笑里,弯弯又开始抹泪,哭她多舛的命运,哭她快走到尽头了的婚姻,哭她幼小懵懂中的儿子......她的哭也如一条河,卷着沙石四处翻突找不到缺口的河,忧郁间奔泻千里。她的哭也是一块云,却是雷公电母驱过来用以压住人间城垛的乌云,就如沈鹏飞泼下去浸染了半幅宣纸的浓墨,将浸染不到的空处衬得更惨白的《惘》一一她哭过来的云却是不留白的,满天空里的乌云密布,令人窒息!

如此,日子总还一天一天的过。时光的车轮总是一路的呼啸,不在意你是否欢乐,是否痛苦,是否哭了,是否笑着......不在意你是否附在车轮之上,旋转出灿烂的人生,还是被它碾压扁如一张纸屑,鸡毛一样随风起舞。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发生着改变!我在画廊里看到沈鹏飞的新作《生》时,于一只雏鸟奋力顶破蛋壳的瞬间,感叹水墨染过的画面竟能展示出神秘的光与影,却又隐约感受到一股神奇的力量跃然纸面,与以前他的作品让人观后震憾的大气磅礴似不尽相同。是否潜意识里有些东西也开始根植,不得而知。

人都有猎奇的心理,我就问了,又要历经一次重生吗?他笑了。何方神圣?没问。是仙是妖,沈兄你都认了哈!他在画廊里哈哈大笑,回荡的笑声里,还有声音在回荡一一《聊斋志异》中的那句经曲的台词:倩儿,我不管你是人,还是妖......

其实,有些东西是真不能问的,一问就俗不可耐一一田甜会问沈鹏飞画画累不累,辛不辛苦,一定不会问你的画值钱吗?百度收索"沈鹏飞",就能知道个大概,不是大红大紫的,也算是小有名气。假弯弯饭桌上的一句:你老婆做么事?田甜也问到了女人最该问的问题。但你让田甜自已亲口问怕不行,沈鹏飞会怎么想?沈鹏飞如实答复,心想,信不信由你,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见证一切。沈鹏飞却确实没有问过田甜,他猜测她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那又怎样呢?安娜卡列尼娜不是挣脱了她婚姻的枷锁,扑向了她所爱的男人。

弯,这段累死了,逛街去不?难得一天休息,我只想补觉。哦!姐,汉街!我们早该去逛逛认认门了......闭嘴,鬼Y头!被弯弯看透的心事,散着天边彩霞降落于成熟女子的脸,煞事好看。姐,你动心啦!弯弯在一边趁火打劫。

趁沈鹏飞不在的档田甜弯弯溜进了画廊。学生暑假中,画廊里稀寥两三人,有些静谧。姐,过来看这幅!哇!...这边,姐!弯弯在一幅幅画作前惊讶得合不上嘴。田甜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却是噤若寒蝉,没能吐一个字,她从迈进门的第一步就感觉画廓里有种无形的东西在向她逼近,是的,千真万确,每多看张画,感觉就增强一分,一一是的,每一幅画作里沈鹏飞横溢着的才华都跃然纸面,国画的那份厚重与空灵在他的画作里一次次张扬的铺排,冲击着观者的视觉与灵魂。我第一次去画廊也被深深地震憾到,于是就由衷的欢喜。但此刻它正如潮水般浸漫过来,一寸一寸漫过田甜的头顶,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得逃,她撇下弯弯一人逃了出来,起初是一路小跑,高跟鞋叮疼了整条汉街。她感觉身后的那股潮水还在追着她向她涌来,只能脱掉鞋,光脚飞奔,让行人和道旁树向后退隐,让街道向后遁形,她跑散开一头的长发如黑色丝巾随比天空更深的蓝色衣裙飞舞,眩晕了半湖的莲叶和半湖的蓝天,惊飞莲叶间的一只白鹭冲天而起......她就如一只逃避狮子追赶的麋鹿,惊惶失措,一路逃遁。她就是一不小心爱上了王子的灰姑娘,发觉王子的真实身份,她只有逃到无人的地方,用泪水渲泻她的委屈。

弯弯追过来时,她已经在双湖桥的桥墩上坐了一会了。没有人看见她流过泪,弯弯看见的还是一脸微笑。我却想象她一路奔跑时,一定落泪了,想象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落泪,也是想象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最直白的表现方式。我是宁愿她哭过了一场,以一场飞扬的泪水证实我的猜测一一她真实地爱过沈鹏飞,哪怕是一个瞬间的真实!其实,她的泪是有理由的,男人过于优秀的才华或是财富,于女人有时是充满诱惑有时也是一赌墙横亘在心的中间无法逾越。这点我理解,貌若天仙聪慧过人女子于男人有时是梦寐以求有时也是避恐不及敬而远之一一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不可把握的情感面前,对方的优越莫明地就成为一种原罪,成为自己逃离的理由。穿越廿多年寻过来的初恋,不是一样以她的博学睿智,隔着时空也让我目瞪口呆,无地自容,自卑得不能与她聊天。

姐,么回事,怎就一个人跑了?嗯!你看这湖水将汉秀剧场映得真好看......是啊,这汉秀剧场可是这座城的心脏,每天泵出最新鲜的血液,让每一个细胞一一生活在这座城的每一个人,每一天都能满血的活力无限,可以爽朗地笑,可以放肆地哭,可以纵情的爱,亦可以哀怨的别离。刚在剧场上映的《画皮》,人鬼之恋,搅动了尘世间的几多凡心,午夜场都会有好多不信有鬼却痴情的男女观看,就着人鬼的不了情上演自己的剧幕,秀着自己的人生。一一此刻的汉秀剧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变幻成一只美丽的彩色贝壳,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弯弯的眼,正好隐藏住田甜笑容里的另一份情绪。一一她将她从画廊逃离出来的那份情绪从此深锁于加密的记忆里,无人知晓,除非午夜梦回,她自己一环一环地解码。

有过泪水吗?沈鹏飞在弯弯那里解读不到全部,他一遍一遍沿着落霞桥,寻到歌笛桥,觅到放鹰处,追过双湖桥,跨过田甜坐过的桥墩,他如一只猎犬一遍一遍沿田甜那日跑过的线路收索,甚至跃过了凌波门,飞过楚天台,在田甜到过没到过的角落,想要嗅到有关泪水的气味,想要洞悉有关泪水的痕迹一一他固执的以为那个女子一定洒落过一路的泪水,他需要用那个女子的泪水安放自已的情感。他需要我也以为存在的蛛丝马迹,证实那谜一样女子短暂到一瞬的动心一一不然,她怎么会从画廊里逃出来?

两湖风月烟霞落,

一川繁华歌笛平。

万人空巷放鹰处,

百舸竞发楚天舒。

一一这是沈鹏飞画作《楚河汉街图》的拔序。谁能料想意气风发的他会在盈盈一弱女面前,沦落江湖。

弯弯在那日夜深给沈鹏飞留言:哥,你们俩不合适!沈鹏飞一头雾水追问,她只说:这边是我同事我姐,我看你也不是在外面胡乱之人,不想你陷太深.....她顶多是朵"刺玫瑰",难不成是株''罂粟"?一一沈鹏飞怔怔地想,他猜不透弯弯的意思,田甜的笑脸在他的梦里依然摄人心魂。

弯弯好久后坐在江滩如血的残阳里告诉他那一夜她又陪田甜赴约了一男人的饭局,看那男人跟田甜熟络得"瘆人",先撤了。那一刻,她莫名的心疼起那只痴情的''大黑鹳",忍不住给他留言。

一连几日里田甜要么说忙,要么干脆不接沈鹏飞的电话。他一再逼问弯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弯弯说她们看过画廊了。就为这?似乎不是理由。

哥,都冷静一下好吗?沈鹏飞这次听清楚了,弯弯喊他哥,是除掉了前面姓氏的,喊得心头一热。好吧,冷冷吧,太炙热的温度会烤到人心,再烤就成串串香了。谦谦君子的儒雅幽默还能将电话那端的弯弯逗笑起来,第一次听她朗朗的笑,银铃一般,将电波这头原本低沉的时空摇曳得轻松舒心...... 他又凝视着楚原山的"巫山云雨'',忘物忘我,世界便缓缓退隐,一切都会与他无关。

姐,怎不接别人电话呢?都追到我这了。没见正忙呢!"金九银十''的楼市规律装饰市场也是同步的。卖场客流明显增加,应接不暇。忙也是真的。这不接电话,也是真打算逃了,迟早的事!弯弯这样想,心却又生恻隐,那"黑鹳"会如何是好?一拨接一拨的顾客却不容她开小差。

人生就是上帝编排的一幕戏,人人都是主角演绎着自己的故事,却是不经排练猝不及防的出演一一此刻在家居中心登台的这对男女,却好似导演花了气力请过来客串角色的明星,一登台就引人注目。吸人眼球的是那女人一身的装扮,一顶乳白色蕾丝花边太阳帽,茶色的眼镜也掩不住她的心高气傲,一身浅荷色的衣裙更似以脱离人间的神笔,不是大神何以着此等仙界之色?不说那颈间项链上的宝石吊坠有多璀璨,手腕上的金玉翡翠的份量让人担心那纤弱的臂膀能否承受得起,十只手指可是恨了怎不多生出几只来,多生几只也一定给装饰得碧玉辉煌......再说她旁边的小男人一一哦,称呼他小男人不是说他身材矮小,只因为这对男女站一起,不论那女人如何金玉裹身风姿卓著,总还是显老,年龄和她的心高气傲一样掩饰不住。那小男人可是高出女子一个头,逞亮的皮鞋,油光的头发,衣衫亦不失高雅。只是颈上挂着个女式的LV包,手里拧个茶杯,对那女子鞍前马后,呵护有加,让人看着别扭。一一这是演的哪一曲?穿越剧?杨贵妃穿越回现代?身边服侍的不是宦官阉人却是如韦小宝一类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贵妃私访派头也应不过如此吧!让人侧目,让人猜疑他们的关系。夫妻?不大像,哪有如此做作的夫妻。情人!对位一一看他们眉目间传递的那份柔情,暧昧而又刻意隐藏,只能是时下流行且泛滥的称谓''情人''。

这对如走T台的男女,款款而来在卖场里无限风光。在他们登台进门的一瞬,就将一个人惊呆一一田甜。她不经意地瞟过人流,一眼就呆住了,因为那个"小男人''是她老公!那女人她也认得!老公打工的公司她拜访过一次门,问公司哪有每天让员工加班到深夜的理,那女老总一句:哪个男人在外面没得应酾?下班窝在家里的还是男人!噎得田甜说不出话一一那女人就是老公的老板,天行健投资公司的女老总。要在这儿''摊牌''吗?田甜想避开,但迈不开腿。为什么要躲?!太阳底下都没有新鲜事,他们敢招摇过市的来,我躲什么......她在那对男女还没走近时,又恢复了她招牌式的微笑,眼神却是多了一份冷凌,仿如西域马戏团里驯兽师看着眼镜蛇昂着头溜过来时的那种表情一一她冷默的看着那对男女款款柔情姗姗而来,带着一股凉漱漱的风。

卖场除了田甜没有人认识这对活宝,旁人顶多如看马戏团耍猴一般多看上几眼,田甜保持着她的微笑容忍着那个看似心高气傲的女人围在旁边燕隼一般叽喳不停一一她劝田甜把存款放她公司,信誓旦旦的承诺给最高的收益回报......

''弟妹,怎会亏待了你呢?'' 那女人见田甜无动于衷,边说边看那个男人,那男人倒安逸,局外人一样,很绅士般望着两个女人。

田甜给弯弯递眼神,弯弯早看出有些端倪,立马就过来了。对不起,这位女士,上班时间只能接待顾客......一对活宝不大情愿但总还识趣的离开了。

姐,谁呀?我老公。弯弯惊讶得合不上嘴,看见田甜依然微笑泪水却在眼圈里打转,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她也想哭的呢,她一下又想到自己的男人又''強''得到哪里呢?很多想哭时候,她就強迫自己工作,使自己忙起来一一冲淡伤痛这是她唯一的方式。姐,招待顾客!这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女人都不会去哭,她们互击手掌,象''羽双''选手在赛场上相互给对方力量。

临到下班了,田甜说太累,家太远,赖在弯弯的住处,不肯回去。弯弯一人借住着姐姐的一套房子,不介意田甜留宿,也不想劝她回家。

田甜几日没有回家,弯弯诧异她老公竟没有寻她,电话也没有。几日里田甜笑得都少了,每天女儿宛儿总在电话里撒娇,田甜克制了情绪,调教上初中的宛儿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总粘着妈妈......

姐,不如离了!

是啊!不如离了!!......可宛儿......怎么办?

孩子么办?!离婚容易,孩子么办???弯弯又想到自己刚满两岁的儿子,又忍不住把头埋进睡毯哭出了声一一她算来有十个多月没有见到儿子了。

弯,莫哭!

田甜的声音有丝沙哑。两个女子背抵着背,沉沉地睡去......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绿绿的草场,蓝蓝的天。一匹黑色的骏马奔驰过来,它浑园矫健的躯体洋溢着无限活力,浑黑的鬃毛闪耀着幽亮的光,立在田甜跟前引颈嘶鸣......田甜心潮澎湃跃身骑了上去,大黑马驮着田甜风驰电掣,田甜一路尖叫,笑声回荡......天空中那朵美丽的白云忽然变了颜色,由灰转暗,越变越黑,在明亮的阳光下竟变成一只凶猛的黑鸟俯冲过来,一下就掠起田甜飞向半空,田甜惊得呼不出声,只觉天旋地转......

夜半。

弯弯隐隐感觉一份躁热,仿佛烤着火炉的一样。不对,是甜姐!弯弯一下清醒过来,打开灯,迷糊中的田甜满脸通红,煎透的虾仁般。

姐,怎么啦!

弯弯拭田甜的额头,滚烫滚烫,田甜应不出声,可吓坏了弯弯......

大黑马变回沈鹏飞跟在黑鸟下面追啊,追.....忽而沈鹏飞竟生出对翅膀,飞过来搂住了田甜,田甜在沈鹏飞怀里泣不成声。

......

四周里一片宁静,白得扎眼。田甜缓缓醒过来,惊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挂着点滴,浑身无力。一会小护士过来量体温一一

你老公真好!一宿没睡,拿酒精给你擦额头降温。

是吗?

这会看你退了烧,下去买早点去了。

生场病可换浪子回头?田甜心想,她记不清昨夜她如何到的医院了。

''醒啦!''沈鹏飞拎着早点推门进来,惊得田甜心头一颤。

你......怎么知道的?田甜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弯弯吓坏了,才打电话告诉我的。弯弯说你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买点红豆粥。沈鹏飞边说边将病床支了起来,田甜斜躺盯视着这个男人,至初识到现在,她从未如此看过他。沈鹏飞迎着与她对视,田甜怯怯地避开。

我喂你吃?

田甜坐了起来,浅浅一笑,索性闭了眼,张嘴待他去喂,快喂到嘴边,田甜扑哧笑了出来。不习惯要别人喂呢,还是我自己来!

能笑出声,该没事了!医生说你没大碍, 感冒而已, 只是身体太虚弱。我让弯弯联系你老公了,等下该来了。沈鹏飞看着田甜吃完早点,起身要走,田甜又木木地盯着他看。

傻丫头,照顾好自已!沈鹏飞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飞快地亲吻了下夜间自己拿棉签擦拭了一千九百九十九次的额头,走了。是的,是一千九百九十九次。一边擦,一边数,他想像,擦一下一朵玫瑰花,一千九百九十九次,一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该能摆满一房。

沈鹏飞走出病房的一瞬,田甜忍了好久的泪水哗地冲了出来,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心酸在这一刻里倾巢而来,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在无人的病房失声痛哭......

喂,我生病,住在中南医院。你不过来看看我?哭完后的田甜开始打电话。不久,一名男子手捧鲜花,来到了田甜的病房,说了好一番心疼怜惜的话,最后也亲吻了下沈鹏飞吻过的额头走了。

想我吗?我在医院......前一个男人刚走,田甜又打了通电话,很快又一名男子手捧鲜花赶了过来,也说了好多心疼的活,走时也深情的吻了沈鹏飞亲吻过的额......如此这番田甜被沈鹏飞吻过的额头被男人们吻得通红,害得小护士一遍又一遍过来量体温。

弯弯午间过来的时候,病房里一棒棒的鲜花,玫瑰、康乃馨、百合,快没地摆了,多数是玫瑰一一向征着爱情的玫瑰。 姐,你也太奢侈了吧,都可开花店了!弯弯笑道,我联络了你老公,他说忙,下午过来接你。田甜心想,最好让他过来时能遇到一位送花的男人......

一位男子推门进来,手里捧一簇红玫瑰,也不顾弯弯在场一一开口就道:哎哟!宝贝怎么生病了呢?接着电话我就往这赶.....伸手要抱田甜,田甜有丝骄慎的推了开,弯弯在一旁好生尴尬。

姐,我先走啦!这场合弯弯还不''闪人"?一一她不认识那男人,凭那日在卖场一个照面的印象,她确定不是田甜老公。走出病房,走廊里弯弯忍不住回了下头,長叹了口气,快步走出医院。

哥,你在哪?

画廊。

忙吗?

不忙。你 有事?

今天调休半天,我...我想找你聊聊,可以吗?

好,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昨晚在医院安顿好田甜住进病房后,弯弯对他说,对不起,哥,我不该打电话叫你......说了一半,欲言又止,沈鹏飞隐约感觉到弯弯在有意提醒自已远离田甜,两次了,一定有原因!他期望一个真实的田甜能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尽所有的委曲,但田甜的眼中没有泛起过一滴泪水,读不到他想要读到的任何信息,甚至没有勇气与他对视,这温柔笑脸后面到底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从医院出来后,沈鹏飞便沿着那日田甜从画廊逃离的线路来来回回的奔跑,把自已跑得精疲力竭,然后又坐在楚原山的''巫山云雨''前发呆。弯弯的电话把他叫回了现实。

初秋的江滩,芦苇丛还没黄透,夹了些残绿,支撑着灰茫茫成片还未熟白的芦花,在阵风里瑟瑟作响。进入枯水季的長江依然浑浊得淡黄,江鹭在江水退去细白的沙滩上漫不经心的飞翔。远远一声汽笛鸣起,如一声画外音。江心使过好远的江轮将一波波不算猛烈的浪波轻缓地推送过来,卷起一阵阵浪花轻舔沙岸。两旁堤岸那边都市的繁华与喧闹都远远退到了天际线。一一江滩的初秋,天高云淡。

一处人迹罕至的埠船栈桥上,一身牛仔的弯弯坐成这淡雅风景画里点睛的部分。沈鹏飞扶着索链拉成的桥拦,凝视远方的江面,黑色的风衣和粗旷的长发随江风飘动一一这样一祯唯美画面里流淌着比画面更清纯唯美的情感,不经意在本来没有交集的两个时空间悄然铺展开来......

哥,问你个情感方面的问题,男女之间存在着纯洁美好的爱情吗?

怎么?小小年纪看破红尘啦!沈鹏飞被眼前隔了代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哥''亲切地叫得怪暖心。

介不介意问你的隐私?弯弯一本正经。

你想问啥?沈鹏飞微笑着看她。

你和甜甜姐到哪一步啦?弯弯问完一下脸色绯红。

哪一步?沈鹏飞哈哈笑了起来。他告诉弯弯没有单独和甜甜约过会,约会都是在饭桌上,你一直跟在旁边,想亲热一下也不便......独处的时间就是昨晚在医院,最亲密的瞬间就是临别吻了下她的额头.....

哄我!弯弯也笑了起来,其实,她相信沈鹏飞说的全是真实的。哥,真逗!你...... 你喜欢我姐?

沈鹏飞认真地点了下头。

她女儿都十五岁了。

嗯!

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身边围了好多男人!

心直口快的弯弯''拐弯抹角''地说出想说的话,長長舒出一口气.....

沈鹏飞沉默良久,言道,谢谢你!又一场劫难,在劫难逃啊!!

在劫难逃!......也许都是命,命中注定!......弯弯忽然泪水涟涟。沈鹏飞慌忙俯了身,递给她纸巾。弯弯掩面梗泣,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一一

沈鹏飞这才知道她己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留在襄阳的婆家,老公也跟田甜老公一样一一一个不靠谱的男人。那个男人在浙江一机械厂当车间主管和一女子勾搭,致使她患上严重的产后忧郁症.......婆家的人却嫌弃她,嫁到武汉的姐姐看不过眼,带她来武汉治病,她再不敢回每晚噩梦连连的婆家。如今孩子每晚都在她的梦里爬来爬去......弯弯边说边哭,沈鹏飞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像亲哥哥一样借给她一个肩膀,任她哭了够。

远处江桥上的路灯悄悄亮了,如银河系有规律排列的星子与两江三岸迷离的霓虹组成星座,谓之江城。那不断闪烁的灯火扮靓了繁华盛世的江城之夜,却似一座城在诉说历史进程里无数的沧桑......

弯弯拭去眼角的泪,一脸歉意,本来是想劝劝你,不想却这样!让你见笑......

那有!沈鹏飞打断弯弯的话,谢谢你,小妹!说这话时他真心疼怜惜眼前这多难而又爽直贴心的妹妹。

好长一段时间沈鹏飞坐在画架前却动不了笔。他只能反反复复揣摩楚原山的''巫山云雨"每一笔每一画的细微之处,揣测"除却巫山不是云"诗句与画作的距离与牵涉,终是无功徒劳。

等啊,等啊

等星星睡了

月儿陪我说话

等啊,等啊

等心儿长草

漫过天涯,漫天雪花

等啊,等啊

等大雁飞过

等不到你

雪花盖了发......

"巫山云雨''旁边多了一祯狂草,一首小诗。不敢问缘由,那狂草的意境与诗境重叠,直入心胸!

沈鹏飞在等待那个女人一一等待她启口,如莲,苦心绣人间最美丽的那个字。

喂!沈鹏飞抑制住激动,他终于等到了田甜的电话,压低了声音。其实他问弯弯,'你姐还好吗?'问了好多遍了,但不愿自已拨给田甜,怕她一直逃避。一一田甜约他晚上在宜轩楼见。

灯光在高脚杯淡黄色的液体里游离成闪电的影子,隔着杯子去看甜甜,她妩媚的笑脸时而狭長,时而丰厚,卡通头像一般......沈鹏飞举着杯子晃,他眼前的一切都在晃,从他踏进宜轩楼的这间包房起,他就一脚踏进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一

田甜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唇齿间也是一抹淡紫色的唇影,長发披肩,倚立在飘窗旁边,浅浅一笑......

" 安儿!''沈鹏飞一进门就惊住了,轻轻叫出了声,他分明听见自己小声叫了声:''安儿!''此刻,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安儿倚在窗边,向他微笑一一安儿是他的初恋。

"鹏飞!"田甜一改往日的矜持向他奔了过来,不顾一脸的腓红,扑进沈鹏飞的怀里。

沈鹏飞抑制住内心翻腾的千军万马,轻轻环了田甜盈盈一握的腰身,亦痴亦幻。

田甜在他怀里终于哭出了声,他深情地吻干她一脸的泪,幻觉吻安儿一样。

''不喝了,好不!''田甜看沈鹏飞有丝醉意了,扶住他起身。

一对踉踉跄跄的男女穿过都市浮华的灯火,穿越人生的迷失与流离,踉踉跄跄地站在了如家酒店的一间客房门前,在田甜掏出房卡刷卡的一瞬,沈鹏飞哗地一下吐了一地,然后硬是从难受变形眼角挂泪的脸上翻出一个微笑,在田甜一脸的诧异之下,从口袋也拿出张房卡,指指对门,笑着说:碰巧,我开的房,对门......一边说,一边踉跄着刷开了对面的客房门,不等田甜回过神来,他一侧身进去,将门关上了。他摸到洗手间吐了个天翻地覆。他伏在洗脸池上用水一遍又一遍冲淋着头一一

安儿!安儿!!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他的安儿,他梦里千百度嫣然浅笑的安儿,他用尽疼痛去遗忘至今想梦也再梦不到的安儿......安儿邪性而温馨的淡紫,是他这些年画画唯一不肯涉足的颜色,别的都试过了,找不到感觉,所以放弃,他只能沉浸在或深或浅的水墨里,释放自我。田甜的一袭浅紫竟让他想醉,想逃离。想到这,他看见镜子中一脸水珠的自己,兀自惊醒。

一一田甜!甜儿在哪?他飞快地转身冲向对门的房间,房门紧锁,他急速的敲门,没有回应!

他失魂样地返回自己的房间,倚在门后,倦缩成一具泻完气的皮囊,泻完了气,还要泻完水份,他的泪水真实的淌了出来,此刻在这无人的角落,他好多年不曾哭出来的泪水,一淌成河,一泻千里......

一个男孩,刻骨铭心地爱过那个女孩,然后分手,用尽了所有的疼痛滋养岁月里最难真正存活的二个字一一遗忘!许多年后,男孩长成男人,一路艰辛,筚路蓝缕,又一不小心无可救药地爱上另一女人,突然在这个女人身上发现女孩的身影。让他哭吧,人一生总得有几次放任自己的泪水,洗涤生命,灌溉真情。

他的泪水把整个世界都浸润在里面,晶莹剔透。他看到安儿淡紫的衣裙,淡紫的唇影,稚嫩的脸,调皮地向他眨眼微笑;他看到前妻神似安儿的背影,回眸一笑,灿烂不是安儿的稚嫩;他看清甜儿摄人心魂的笑脸,酷似了安儿,只少了那份稚嫩与调皮......三个女人的笑脸,这一刻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各自盛放,各自退隐。

他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一遍又一遍拨打着甜儿的电话无人接听,一边慌乱追出酒店,在午夜冷清的街头,追寻甜儿的身影一一想做一次你的安儿,我不配!我走了。甜儿的微信,是这秋夜里的一场雪,铺天盖地裹住他一人......

每个男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女人,她可以不完美,可以有颗调皮的小虎牙,亦或是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但是她圣女一般,没有人可以替代。

记忆有時会是件利器,学不会遗忘,便将爱割得七零八落。

我终于还是伤害了她,伤害了她用力用心哭出来的泪......我该是伤到了她的心!

那日在画廊与沈兄对坐,以往的茶换着了浓浓的咖啡,浅缀一口,能苦半日。我听他安静的诉说,安静的嘶吼一一

虹兄,你的初恋不也是在这同一座城吗?

是的,不能去寻了,再寻不回最初的!不能再将记忆也寻丢了。

一一我告诉他,我与初恋约定,今生不相见。

虹兄,你看看这''巫山云雨",我怎觉着里面就住着一个女子,不信我们打赌!......

咖啡也醉人吗,我感觉他开始有些醉了。

其实,那一段,他颓废得让人心疼一一

田甜次日便辞去了那边的工作,手机号也更换了,拨过去永远是忙音。她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一滴水珠蒸发了一样,从此销声匿迹。

他在弯弯那问到田甜大概的住址,就每天开着车绕着钢都的一百一十八街坊转,一百一十八街坊的大街小巷里来来回回地转。他想有一天在匆匆的人流能遇到那张为他哭过的笑脸,他甚至想象就算有一天真能遇到自己远远看一眼也够了.......

转累了,他就去江滩。

深秋,芦苇荡,焦黄托浮白雪,秋风过,满目花絮起。残阳如血,半江瑟瑟,鸥鸟不语,白沙划秋色。

弯弯远远地站着,看着斜阳里的沈鹏飞在栈桥处孤独成一只珍稀的黑鹳。

自然法则里的黑鹳都是成双成对的,一只孤独的黑颧便愈发叫人心疼。弯弯远远地站着,不能走近,她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要如何抚慰这一往情深。她忽而出现一种奇妙的幻觉,自己幻化为另一只黑鹳,与沈鹏飞贴身立在栈桥处......

沈鹏飞还是去了三峡。前妻去国外那次,他在三峡的客轮上来回几趟,不肯回来,玉儿给他电话说,爸,你好久没来学校看我了......才将他喊了回来。这一次他又来了三峡一一已经截流的江面,再没有以前的湍急漩涌,当年滟湡峡的那块巨石,在截流前清理航道就被炸除了,而此刻沈鹏飞心里,那平静的江面下,那巨石仍在,仍激起暗流重生,涡漩波急。

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坐船乘车或飞机,希望它不要停止,一直载着自己向着一无所知一无所求的远方,一直不停......

我不配做你的安儿,你是我交往的第三十七位男人,不要来寻我!一一这是田甜最后的信息,沈鹏飞截了屏传给弯弯一一

我不是她生命里最纯正的"三七'',都止不住她一直渗血的心创,终归还是我不好......

我如那蓄洪坝一样,拦截了所有的情感,然后在她面前,开出一处闸口,奔喷而出,但终归还是能量不够,都点不亮她!

沈鹏飞偎在甲板的桅杆处,盯着两岸青山一江流水与弯弯聊着微信。

哥,对不起!

弯弯说这话时,心底涌起无尽的自责,自责自己为何一直没能告诉他一个放任游戏人生的田甜?转念一想,她又为何要逃?这场一开始就已经布好结局的追逐,受伤的竟然是两个人!

爱情终不是人生的全部。比仿我,现在就只能挣钱、挣钱,拚命地去挣钱,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梦想......

她还是找不到最贴切的言语,安抚这偏执的深情。

''散散心,就回啊!"

"一定好好的,哥!''

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一句话就如同一道护身符,在突如其临的天灾与祸难之时,护佑着不甘死去的心。这样子,古老的成语词条里,才有诸如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之类。但这些好像与沈鹏飞都不搭界呢一一天灾?祸难?凤凰涅磐?浴火重生?我去!哪个男人还不得经受住江湖,扛几道心疤,笑对红尘......

还好。我再次去他的画廊时,陆放翁的《咏梅》,白居易的《琵琶行》,《竹林七贤图》......一组取意古代诗词典故的画作,再次将我惊呆一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放翁手牵毛驴,头戴雨笠,身着鬃衣,昂首捋须,身旁梅纷若雪。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高远孤桀的放翁与我隔空神交。再看那犹抱琵琶半遮面,未成曲调先有情的琵琶女,普天之下,有几人不曾天涯沦落......

庆幸。虽没遇见他,知道他已脱胎换骨。不对,该是旧貌新颜一一过了一次烫水,水温不高不低,刚刚好烫掉表层的老皮,换了一层新肤。而心还是一颗故心。一一那组诗典画之后,还有一祯《莲花烙》,凌乱而抽象的笔锋扫过,一枝莲花约隐约现,跋题:凡真爱过的,必定有伤口,我的心创烙莲花形......《莲花烙》没有布展,挂在他创作室的一角,凌乱而沉静。为他庆幸,他终能重提画笔,笔笔蘸含深情 。

孰知,这有弯弯的付出一一弯弯为他,将一直保持的销售冠军拱手让人;弯弯为他请出好多次假来,远远地站在他身后,看江滩里芦花吹尽......

他早察觉了身后有人,终于有一天,他回过头,迎着夕阳看弯弯耀眼的身影。

经历都是人生的财富。我患产后忧郁症那一段,母亲天天哭,我只能好起来。我试着沿着江滩慢跑,一边跑,一边哭......后来,不哭了,我发现我一次能跑出十多公里。

哥,人最大的对手应该是自己。只有不断挑战自我,战胜自我的人,才是人生真正的羸家。

哥,我得拼命去赚钱,然后在这座城买下一套小小的房子,然后把孩子接到身边来......

说到孩子,弯弯又是一脸的泪眼婆娑。

哥,公司现在提供好多的学习机会,我全部坚持下来,我是公司唯一通过全部考核的人。我自己还在外面报了礼仪培训课程,有点贵,可学到好多东西.....

这世间,有人作蚕自茧,有人化茧为蝶。有一只蝴蝶,飞啊,飞,飞成一只美丽的云雀,越过雨后山涧,飞向七色的彩虹,湛蓝的天。

一只美丽云雀响彻云端,叫嚣着冲向天宇一一这是沈鹏飞的一个梦境,这个梦境反反复复出现,那云雀嘹亮的叫嚣,总让他在梦里惊醒……正是这个梦境,唤醒沈鹏飞手中的那只笔,才有了那一组古诗词典故意境的组画。

这已经是第二个秋天了。我仍没完成初稿,颇为内疚一一我正遭遇一场"失恋“,一场帕拉图式的出轨。我不愿走得更近,看得更清晰,纤丝毕显的真实可能会颠覆我的三观,让我不再相信那种情感的圣洁一一那样我将再没有创作的欲望!所以,后面的文字将以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方式,呈现这世间仍天真仍固守离开爱会活不下去的那类人抵抗现实的梦。

    2012年,冬。美院国画系教系楚原山先生病瘁,享年38周岁。追悼仪式在省艺术馆楚原山《他山之石》艺术作品展厅举行,治丧组委联络员沈鹏飞欲哭无泪,清华美院96级同学会近百人到场,无不哀惋。应其遗霜張若兰女士之请,展厅作品悉数撤消预售合同,全部收回。但现场还是有一位身着黑色衣裙戴墨镜的女士带走了原本沈鹏飞收藏的那祯《巫山云雨》和楚原山唯一的一祯女人体作品《春妮》。一一张若兰向沈鹏飞说了一句 : 她的东西,终归要还给她。

2013年,春。弯弯在公司年会文艺汇演彩排舞蹈时,意外受伤,左踝关节骨裂,公司推诿责任,沈鹏飞暗里垫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2013年除夕,弯弯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烟花满天,一直在哭,沈鹏飞一直轻拍着她的后背……

2013年七月。疑海沙滩浴场。美人鱼一般的弯弯,腾出半截腰身向岸边的沈鹏飞挥手……沈鹏飞远远看清弯弯右乳晕下一小块紫色的胎记。也许是对紫色的敏感,那样一小块胎记,隔了那么远,他竟然看得清清晰晰 一一一朵紫色的小茉莉。

2013年八月。弯弯回襄阳一一回她仍恐惧惊悚彻夜噩梦缠身的夜……三岁的儿子一时不肯认她,弯弯在给沈鹏飞的电话里哭得无依无靠。

2013年底,弯弯重新工作。周六、周日要到鹏飞画廊兼职,不拿工资,她说,不能欠沈鹏飞太多了。弯弯还正式向老公提出离婚。

2014年春节。弯弯回襄阳一一为办离婚,三年不曾谋面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爱情,该寿终正寝了。正月初五沈鹏飞送她到山脚下,看着她上山……初六,弯弯的公公突发脑溢血离世。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一刻离世,不能算"寿终正寝"一一在这山湾,离婚还是一件逆天的事!弯弯老公由此迁怒弯弯,导致弯弯在公公葬礼"跳丧"现场情绪失控,带着儿子奔向漆黑的山野……在山脚等了两天两夜的沈鹏飞见到披头散发抱着孩子的弯弯,说不出话。猛一脚油门,黑色的越野车一昂头载着他们冲破无边的黑暗,绝尘而去。

2014年,正月十五。归元古刹的佛像前弯弯跪坐不肯起身,跪成了另外一尊佛一一她应允了母亲的乞求,延续她的婚姻。木鱼声声里,沈鹏飞的影子在她心头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2014年初秋,沈兄约我去一家咖啡厅,送给了我一幅作品《飞天》一一一幅侧身背面的女人体,没有双臂,双臂处生出一对长长的翅膀,欲冲天而去。

2014年深秋,我过去鹏飞画廊,已更换招牌,变成了一家书店。我再联络不到沈兄。一一有人说那家伙有严重的郁抑症状,上了三峡的邮轮,就再没有了音讯  …… 也有人说,他去了前妻所去的那个国。

2015年我拿《飞天》投稿城市雕塑创意图标,获最佳创意奖。     

2016年,楚河汉街的中央广场上,一尊飞天女神面湖而立,右乳晕下有朵紫色的小茉莉……

当你在楚河汉街找不到那尊雕塑时,不会说我骗人吧!  其实,人人都是一尊雕塑,耸立在别人亦或是自己的一段时空里,令人敬畏,给人力量。一一因为爱,心里才住下了一尊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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