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至凌晨,发现外面飘起了雪。长安的深夜突然就被这悄然来访的精灵给惊醒了。
伫立窗前,隐隐听见对面的楼层发出惊叹的声音,进而,是渐渐多起来了的拍雪的情形。不一会儿,本来已经晚安了的朋友圈里却已是大雪纷飞,比窗外的雪还要下得猛烈。
这一夜,注定雪梦无边……
入秋之后,一直在盼雪,却总没有盼到,心里或多或少的泛起了一丝失望。盼了这么久,以为它不会下了,却没想到它会在我感觉失望的时候突然到来。好几年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片的雪花了。今夜大雪归来,如一场欢喜的相逢,着实让人感慨。
和北方的其它事物一样,北方的雪也带着北方人的那种豪野和粗犷,雪花大片大片的洒落,不消片刻便能给地面铺上一层白色的地毯。如果再给它片刻时间,地毯就会变成卧垫。雪如果再大一点,那就及膝了。
此时,最为欣喜的,当属孩童了。他们在覆满雪花的草地上追逐嬉戏,打雪仗,堆雪人,虽然小脸小手冻得通红,却也乐此不疲。下雪之际,不仅是人感觉快乐,禽类也是有所感知的。记得小时候家里养鸡,每逢下雪,鸡群便竞相奔入雪地里,或觅食,或引吭啼叫。雪地里印出的那一行行竹叶,至今仍是我童年回忆里的一幅难忘的画面。又记起了朋友曾经出过的一个对子。那是一个和雪有关的对子,上联是“鸡猫逐雪地,竹叶梅花跃眼底”,我对的是“星月铺寒潭,锦鳞玉莲浮冰心”。我对得当然是不好的,但是上联,我却是喜爱无比的,不仅是因为它的意境,更因为它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久违的画面。
二零一三年,我坐在回天水的火车里,回去参加母亲的3年祭日。虽然只有四五个小时的旅途,但我却面容焦躁,有些落魄。旁坐的人起身抽烟,递给我一支家乡的兰州,我和他一起走到车厢的末端,吐着烟圈,望向窗外。
那晚,窗外飘着雪,温度沿旅途一度一度下降,从南到北。
从离开到返回,从返回到离开,弹指一挥,竟有5年的岁月。记忆里那个难忘的雪夜,是如此真实而又虚幻,远处的亲人如漫天飞絮飘入梦境。
我跌跌绊绊,翻过中梁乡,绕过凤凰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经过连绵起伏的沟壑和邻村。近了?一片低矮的泥土房在雪夜中的若隐若现。瑟瑟的寒风中,几声孤凄的狗叫划破的夜空,死一般的沉寂。山村早已沉沉睡去,乱七乱八的,黑漆漆的一片。不知谁家的破衣服挂在树梢上,被风雪冻得“呜呜”直嚎叫;路边的树林里不时发出猫头鹰诡异的笑声,让人琢磨不透,背后发冷。被牛羊踩出来的小路,把本已破败不堪的村庄分割成俩半,若一盘残棋,歪歪斜斜的依稀可见。 一丫白杨从石头墙探出了多半个身子,似一个醉汉摇摇摆摆的,好似不认识我?咦,这不是我10岁栽下的那棵小白杨吗?如今这小家伙已经长成四米高的大姑娘了。我鼻子一酸。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扬雪的昏暗中,忽然,一点灯光先是移动,然后摇摇坠坠,尔后亮起来。低眉细看,泥土房已经破败不堪,大火炕年久失修也深深塌陷;这熟悉的一切仿佛都在诉说着一个年久失修的故事。
娃回来了!门旁边,有个漆黑的身影。
我隔很远,喊了声爸。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我爸大步走过来,接下我手中的行李。换做很多年前,他会双手抱起我。不过现在我长大了,我们羞于再给彼此一个拥抱。
进门的时候,他指了指旁边的母亲的牌位,说,给你妈上支香。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母亲定格了的音容。
我抹了抹眼睛。他说,人总会有这天的,别哭了,快进来吃饭。
几个邻居,也被狗惊醒闻讯赶来了,他们用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不放,向我问长问短,问寒问暖。一声惊喜,一阵沉默,一声长叹,一串热泪迫不及待地洒在这片久违的院落。那一晚,我和父亲长聊,一夜未睡。
第二天晨曦,去给母亲烧纸。母亲的坟头已被积雪淹没,只有坟头上一支狗尾草在风中孤独地发抖。纸钱,燃烧着我的思念与愧疚。
人间生死隔阴阳,自悲伤.永难忘。父母情长,不再管儿郎。憾事遗留多少件,甜酸辣,内心尝。 劳累一生为儿粥,苦难言,走匆忙。欲断肝肠,唯有泪千行。短短母爱梦中忆,荒草地,独凄凉。此情此景,一如江苏老友赋的《江城子》。
“啊呀、啊呀”----- 一群黑鸦叫着从坟头上低低地掠过,似乎在嘲笑着我这个游子的不孝。
尽管如此,那次的回家,我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匆匆离开了。
快到年底的时候,有一天父亲突然就来了西安,说是想出来转转。我去火车站接他,远远地,他就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我……
那个傍晚,西安还是下着小雪。父亲的大衣上落满了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帽子摘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他沧桑了好几倍的脸。
直到今天,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两年前的那个雪天,父亲在来西安的列车上,邻坐的人,有没有也递给他一支兰州?
那次的西安之行,父亲只呆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担心鸡鸭又是担心牛的。不得已,只好送他回家。
他走的那个下午,西安的雪停了。暖暖的冬阳,让人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就踩在这样的阳光里,看他离开。
你说,让我不要挂念你,家里怎么样都比外面好过;我说,你也不要操心我,我在这座城市挺好。就这样,我们互相说谎,又忍不住在转身后默默难过。
昨天与父亲通话,虽然他依然说一切都好。但我分明听出了他身体的不适。我知道,无论如何,今年我都该回去看看了。
人生许多事,竟如雪梦中!生命里的许多事我们无法未雨绸缪。唯愿我心柔软,却有力量!
就像楼下花园里的那株苇草,柔曼无骨,簌簌发抖,看似不堪一击,却异常坚韧地,从严寒的蹂躏里挺了过来。独守着永远的执著,即使在狂暴的日子里,也不曾放弃,心中那一抹柔情,手里攥紧的种子。
早上醒来,雪依然在下。天空有一只鸽子刚好飞过。曾经的瑟缩,消散在昨夜洁白的梦里,无边无际,不染凡尘。我告诉自己,人生所有的艰难,不过是严冬的神来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