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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的母亲唐须嫈(1878~1937),与父亲杨荫杭同龄,娘家为无锡富商,曾就读于上海务本女中,与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以及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同学。杨绛印象最深的,不是母亲的知识,而是她和丈夫的关系。杨绛在《回忆我的父亲》一文中说:“我父母好像老朋友,我们子女从小到大,没听到他们吵过一次架。旧式夫妇不吵架的也常有,不过女方会有委屈闷在心里,夫妇间的共同语言也不多。我父母却无话不谈……两人一生长河一般的对话,听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的《人性与世态》。”这当然是杨绛成人后,读了法国古典作家拉布吕耶尔的书才产生的联想。拉氏形容朋友间的默契,说:“一起幻想,同他们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同他们聊,想到他们,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只要是同他们呆在一起,这就足够了。”有夫有妻如此,无疑是人生的极佳状态 ,用古话讲,就叫“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进入二十一世纪,吴学昭曾问杨绛:“您父母这种敞开心扉、互通衷曲、相知默契的关系,对你们姊妹有多大影响?”杨绛回答:“我们姐妹中,三个结了婚的,个个都算得贤妻;我们都自愧待丈夫不如母亲对父亲那么和顺,那么体贴周到。”
杨荫杭膝下有八个子女,杨绛排行老四,她上边有三个姐姐,下边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这就是她最早的地位。八个孩子,排头的有排头的优势,属于领导阶层,殿尾的有殿尾的好处,属于“最小偏怜”,动不动就撒娇耍赖,唯有排中间的,像杨绛,不上不下,两头的好处都不沾边。杨绛天资聪慧,善解人意,她上不和姐姐争权,下不和弟妹争宠,与父母相处,伶俐乖巧,温顺体贴。比方说,父亲饭后吃橘子,她主动帮助剥皮,父亲吃风干栗子、山核桃等,她主动帮助脱壳去衣,果品不论干鲜,一经她手,管保收拾得干干净净。
父亲午饭后要休息,一帮小孩懂事,自动散去。父亲有一次叫住杨绛,说:“其实我喜欢有人陪陪,只是别出声。”杨绛乖觉,她拿了一本书,坐在父亲房里,大气不出,静静地翻,遇到要上厕所,或拿什么东西,也是如小猫行地,寂然无声。父亲一觉醒来,看到小天使般的杨绛默默陪侍在侧,心头一个咯噔,瞬间的温暖,岂是俚俗的一件“小棉袄”所能比拟!从此午休,都要杨绛陪。冬天到了,父亲屋里生着通红通红的炉火,火苗要不时加煤,不然就会熄掉。杨绛即使干这种粗活,笨活,也是屏息敛气,出手无声。杨绛早慧,她小小年纪,就懂得把自己的脚放进父亲的鞋子里,进而从父亲的角度来考虑一切问题,这可是大大的能耐。童年是成年、老年的雏形,我们在日后将会不断看到,这正是杨绛之为杨绛的“独门武功”。
杨绛生在北京,未满百日,随父母南下,移居上海。四岁,随父母重返北京。这是中国两个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杨绛重返北京,起初住在东城,房东是满族,她因此见识了梳“板板头”,穿旗袍,着高底鞋的满族妇女。她们的高底不是像上海人那样嵌在鞋后根,而是位于鞋底正中,俗称“高底鞋”,或依其形状称“花盆底”鞋、“马蹄底”鞋。木底一般高5-10厘米,有的高达二十多厘米,但不会超过一尺,所以又称为“寸子”。满族女子穿上这种鞋,不仅身高陡增好多,而且走起路来,前倾后仰,婀娜多姿。父亲有一次问杨绛:“你长大了要不要穿这种高底鞋?”杨绛认真思索了一会,答:“要!”
杨绛六岁,进辟才胡同女师大附属小学读书。她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包饭。一天,小学生们正在用午餐,适逢一批客人进来参观,主陪的不是别个,正是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她当时担任女高师的“学监”。贵客驾临,饭厅一片肃然,小学生们埋头吃饭,鸦雀无声。杨绛背对着门,没有看清形势,她吃得吧嗒吧嗒,面前掉了不少饭粒。三姑母见状,疾步走到她的跟前,附耳说了一句悄悄话,杨绛省悟,赶紧把饭粒捡起放进嘴里。旁边的小朋友看了,也照她的样子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