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历经了多少个这样的凌晨,三点或四点,芸织在熟睡中被身边的男人粗鲁地脱去了裤子。
她被折磨到清醒,而那个男人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又沉沉地睡去。没有亲抚,没有欢愉,只有他的喘息,和她的被他抓得淤青的身体。
就这样,芸织的一夜安睡被利刃截断,梦的残体在半醒半梦中痛苦地扭曲着。她侧身看了看手机,时间是凌晨一点半,比往常早了许多。
她索性瞪大了眼睛,屋内浓黑一团,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影子。她怔怔地盯着房间里那些黑影,觉得眼眶很疼,头很眩晕,甚至慢慢地开始了耳鸣。她转身想看看他,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他不存在一般,但是耳旁微微的鼾声告诉她,他就在枕侧。
她想结束这种身体上的难受,于是轻轻地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将纤细的双腿垂吊在床沿上,用脚趾去摸索拖鞋,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刺骨的冰凉像触电一样从趾尖倒流过全身,她完全清醒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客厅,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浅紫色的呢子大衣披挂在了肩上。她走向了阳台,阳台的地面上有几盆极便宜好养的植物,紫罗兰、绿萝、芦荟……这些植物在晚上显得更浓郁苍翠。
她仰起头来,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黑夜包裹下的那一片灯海,星星点点的,就像黑色瞳眸里的一汪星辰。这样的场景她觉得似曾相识,那些泛着银光、冷峻的星星,曾经让她瞬间沉溺于爱河。
她放眼望去,滨江路的路灯次第连成了一串儿,就好似贵妇脖子上佩戴的珍珠项链。想到项链,她兀自冷笑了一声,她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也有一条长长的项链,只是那项链上的珠子形状怪异,破旧不堪。
夜,竟是比白天还要光彩夺目!就这样,她的心像是被这些光切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往事被瞬间打开,连续不断的一帧一帧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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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织十九岁的那个夏天,如同转瞬逝去的春天一般百无聊奈。她坐在梳妆台前,在脸上轻盈地搽了些粉,又轻盈地描了描眉,最后在薄薄的两片唇上涂了一层清薄透亮的裸色唇彩,那个年代,裸色是流行色。
她像往常那样来到了网吧,寻了一处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开始消磨虚实交替的一天。
黑色椭圆耳麦夹在她耳的两侧,她的耳膜沐浴在当下最流行的音乐里,她的指尖在键盘的右下角欢快地跳跃。但即使是这样投入地玩游戏,她也难免被呛鼻的烟味和熏眼的汗臭影响情绪——每年的这个时候,网吧里的学生就会激增。
她的短裙褶皱底下全是汗,裸露的大腿黏着在劣质的塑料椅垫上,每动一下,都有皮肤被撕扯的感觉,但即使很厌恶,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她不想在火辣辣的日头底下漫无目的。
此时,身边的一个男孩儿站了起来,高高地耸起一头肩膀,将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双手腾出来不停地敲打着键盘,他的五官因不耐烦、焦急和愤怒拧在了一起,非常难看。芸织看着他的嘴型就能猜测出,一定是他的父母催他回家,并且在电话里狠狠地骂着他,而他的心里只想着打完这一局。
男孩刚离开,就有一个长长的影子将芸织严严实实地覆盖住,然后急不可耐地坐下了,也不管椅子上残留的余温。对此,芸织早已习以为常,暑假的网吧就好比一个炙手可热的瓜棚,唯有此处,能让学生们消暑降温,品尝甘凉。
耳麦里的歌曲暂停的那个间隙,芸织仿佛听到了身旁与她相似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她歪头一瞧,他果然和她玩的是同一款游戏——很少有男生喜欢玩这种游戏。
芸织先把目光投向的是他那双敲打键盘的手,手指苍白纤细,骨关节处的轮廓就像一个唯美的多棱面几何体,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几乎看不到月白。她接着把目光往上移动,当她看到他那颀长而白皙,喉结颤动的颈脖时,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最后,她看向了他的脸,她突然惊叫了起来:“许刚!”
那个男生显然被芸织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木讷地愣在那里,芸织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无限制地靠近他,让他感到非常的局促不安。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许刚同学。我是你的小学同学,芸织!”至今她一直觉得,当时他没有立即认出她,是因为她变漂亮了。
“哦!芸织!”他终于认出了她,并且像所有看见漂亮女孩的男生那样,不自觉地表现出一丝垂涎的神色,嘴里包裹着一大团将咽未咽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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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刚也瞥见了芸织在玩着同一款游戏,这倒为他省去了寻找话题的麻烦,于是他邀请她去到了他的虚拟游戏室里,他在游戏中的等级是“king”——最高等级。
于是一整个下午,他带着芸织在游戏中披荆斩棘,畅快淋漓。他们忘记了周遭,忽略了时间,直到网吧里陡然升起一股方便面的味道,瞬间打开了所有人的味蕾,唾液似喷泉一般飙射出来,灌满了整个口腔,吞咽不及。
于是许刚提出请芸织出去吃饭。就这样他们被晚间还未完全褪去的热浪席卷着,包裹着来到了一家面馆。面馆的老板与芸织是老相识,于是他热络地招呼着她:“哟,来啦!你哥哥呢?”
“他,忙。”芸织简单地结束了对话。
坐在长凳上的芸织,情不自禁地又把目光停留在了许刚那轻轻搭着筷子的右手上面,那手指苍白而显冷峻,使她在燥热的天气里竟感受了一丝温凉。她忍不住端详起他的脸,眉眼清秀,面善文雅。
当许刚猛然抬起头来对视着芸织的时候,芸织把头深埋了下去,拨弄着一根或者两根面条,小嘴微张地吮吸着。
“你在哪里上班啊?”时隔多年,芸织对许刚的情况一无所知,既熟悉又陌生。
“我没有上班,我还在上学。”许刚突然笑了笑。
“还在上学?大学还是博士啊?”芸织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合适,竟说出这般愚蠢的话语。其实她只是尽量向她所知道的高级的称谓上靠拢,以显示对对方的尊重。
“大学啊!”许刚噗呲笑出了声儿。
“哇,大学生,了不起!”芸织由衷地夸奖道,因为她是初中肄业,但是她的表情着实夸张了一些。
“嗨,也就那样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呢?在哪里上学?”许刚问出这句话后立马就后悔了,脑子反应得没有他的嘴快,明知故问得太明显。
“我啊,我没上班也没上学。”芸织倒是不很在意,说的这话也是真的,她确实是无业游民一个。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突然一齐沉默了,许刚埋头不语把一大碗面条吸溜得干干净净;而芸织的碗里还剩了一大团,饱胀的扭股糖似的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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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芸织早早地醒了,就像是心里存着什么事情一样无法安睡。她照例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一路踩着琴键似的步点子去了网吧,并且仍旧坐在了那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开始了一同往日的消磨时间,不同的是,她总是无意识地往门口那边张望,门帘每被掀开一次,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
当门帘被掀开至第二十一次的时候,许刚出现了,但芸织身旁的位置早已被“鸠占鹊巢”。
许刚一眼就搜寻到了芸织的目光,并且也发现了她的旁边有一大坨障碍物。他们两个对视着,都表现出很明显的焦急的神情,但很快许刚似乎有了把握,径直朝芸织走去。
“嘿,小朋友,去那边的空位打。”他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平整的钱币,放在了电脑键盘上。
那孩子很愉快地捡起了那张灰色的钱币,飞快地跑向了吧台,用手指了指另一个一个空位,将那还没有捂热的五十块钱交到了网管手上。
芸织像是被这诙谐的一幕挠中了心痒,“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许刚一脸得意地看着她,微笑不语。从那一刻起,芸织就做好了被许刚追求的准备——被一个大学生追求的准备。
但芸织没有想到,许刚酝酿一次追求竟要那么长的时间,直到距离他返校只有三天了,他才通过游戏里的自动喇叭向她表白。游戏里的玩家都为他们祝福,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游戏里的他们拥抱在了一起,而现实中,芸织只侧身看着他,凝视着他的眼,她竟看到了他的眼睛里有着无数晶闪的星星。其实不如说,她对视着他的眼的时候,已瞬间沉溺于银河,只为承载他这一汪纯净的星辰。
表白的那天晚上,他们去旅馆开了一间房,他说他想抱着她,一起浪漫地看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