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在异乡上学的东北小孩。我又是一个恋家的小孩。
第一次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飞驰的高铁将我和家的距离拉扯得越来越远,只有嘴里的干肠才能让我噙住眼泪,不让泪珠子落下来。
离家越久我就越想家。所以大二开学的时候我带上了二斤红肠,下学期又很有气势地背上了二十块俄罗斯巧克力。在便利店发现格瓦斯的时候,我总会心满意足地拎上一瓶。
我在X城迎来了今年的初雪。这里的雪是一粒一粒的,落下来就会融化,路上神色匆匆的行人都打着伞。这里打雪仗也很温柔,不包括把雪团塞进死党的领口或者把没打好配合的猪队友插在雪堆里。
我看着漫天的雪花,不禁又开始怀念那座城。
我和他是在打雪仗的时候认识的。
我妈妈从小没打过雪仗,因为姥姥要求妈妈做一个文文静静的好姑娘。所以妈妈就把痛痛快快打一场雪仗的强烈愿望寄托在了我身上,而我从未辜负过母上大人的殷切期望。
作为我方阵营中的主力军,我揉的雪团又大又实,进攻起来又快又准,加上敏捷的闪避技巧,还有战前精心准备的滑面羽绒服和毛手套,不论闪电战还是持久战,都打得敌方落花流水,最终一定会缴械投降。
他是隔壁班的,和我一样,也是一枚高二的理科生,那天打雪仗,不巧是我们的敌方。我的大雪团一个接着一个精准地落到他身上,他却一下也打不中我。那天“战败”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地红着脸看我,我也毫不示弱地回看着他。
后来我们这对疯丫头和疯小子在一起了,开始了家长和老师口中的“早恋”。
其实小孩子的“早恋”很单纯的,无非就是在休息时间多说两句话,一起待一会儿,再偷偷给对方的口袋里揣上一包小饼干。而高三那么忙,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又那么少。更何况一个叫做“高考倒计时”的怪物,一天天倒数着我们能够日日相对的时间。
一转眼,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变成了零,我们都敲锣打鼓地把等身高的教科书和练习册卖掉,还有个别同学不知怀着什么心情享受着撕碎模拟题的快感。
那个长长的暑假里我们每天都会一起出去。两个穷学生惴惴不安地揣着小钱包去龙塔旋转餐厅吃了自助餐,明明都恐高却还硬撑着互相嘲笑;因为贪恋马迭尔二楼阳台上俄罗斯小哥的歌声,紧赶慢赶冲上了回家的末班车;倒了三趟公交终于到了群力,两个人在关东古巷吃到肚子滚圆滚圆的才肯罢休......
可我们谁也不提即将到来的别离。我即将离家几百公里,而他更是离家上千公里的距离。
直到我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我们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我们像往常一样玩过疯过之后,并排在江沿找了个台阶坐下。我们这地方的人有一种“情怀”,喜欢在松花江边坐着吹江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那天我们一起坐了很久,久到夕阳一点一点沉入江面,久到中央大街点上了绚丽的彩灯,久到人群慢慢散去,我们也舍不得走。
我舍不得离开家,也舍不得离开他。
我来到一座一线城市读大学。城市很大很繁华,对异乡人也很包容,我在这座城市生活得很舒服。
只是我缺少一种家的归属感。我知道当华灯初上的时候,没有做好饭等我的妈妈,也没有牵着手带我去听俄罗斯小哥唱歌的他。
我和他每天都会通电话。我们的感情全靠这根细细的电话线维系着,而这种关系又是那么脆弱。他学工,我转文,我们的生活步入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我们通电话的时间越来越短。
我们渐渐......变得无话可说。
所以大一寒假不到,我们就分手了。我们约好,互不见面,也互不相念。
寒假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索菲亚教堂。冬天没有开放喷泉,回廊里也没有为游客画像的画家,地上少了叽叽咕咕吵闹的鸽子,但一点也不冷清。教堂前还是很热闹,很多游人穿着全套滑雪服兴奋地拍照。我绕着教堂走了一圈,脑海里回响的都是那天你的声音:里面有什么好看的,走吧,我去对面给你买个面包吃。
那天我自己去对面买了红豆树根面包。吃面包冻到手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把我的手攥在手心里。
说好要忘掉你的。我狠狠甩了甩头。
那又怎么可能呢。这座城市的每个地方都留着你的影子。我总会想起你的,每当我回忆这座城。
我很快又离开了家,在车站的时候我拖着箱子大步向前走,一下也没有回头。可是端午节不到我就因为受不了炎热的天气哭着逃了回来。
一回家我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可在异乡我就要做一个坚强的大人。
时间过的很快,我离开家已经很久了。而且照目前的情形,可能还要在外徘徊更久的时间。打回家的电话越来越少,回去的次数也逐年递减。过年回去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们也会开玩笑的问起有没有对象谈没谈男朋友,我总是笑着一带而过。
很多人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恋上一座城。而我却因为一座城而忘不掉一个人。
记得我们还频繁打电话的时候,我说炸鸡和芝士肋排如何好吃,你说虾饺和煲仔饭也还不错,可最近还是有点想锅包肉。我听了直流口水,说我也想。
后来我在X城找到了一家东北菜馆,确定有锅包肉之后才放心地坐下点菜。吃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不知你是否还怀念锅包肉的滋味。一下心头又涌上很多事情。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我们相识的那一场雪仗。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当年一起走街串巷。
不知你是否还像我一样心心念念地想着那座城。
不知你是否像我想念你一样,偶尔也会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