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见了几个二十年没见的初中同学,女生们聚在一起,免不了一通拍拍拍。第二天看着她们传过来的照片,想起远在深圳、当年也是我们几个在一起玩的蕊,我顺手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张我们聚会的合影。许久,她回过来一条消息:
“我也在武汉”
我大惊,连发了好几条:
“都不知道,昨天我们还说起你,我说你在深圳”
“今天燕子和珠珠都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过了许久,她回道:“一个月了,我妈妈突发脑溢血,在同济医院”
我又吃了一惊:“你妈现在怎么样?”
她回:“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我赶紧给她发了个“拥抱”的表情:“你呢?跑得过来吗?”
她回:“我跟我爸照顾,24小时不能离人”
我说:“我明天过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她回:“来看看我们就很好了”
跟平时微信聊天不同,她的每一次回复都隔了许久,可以想见有多忙。
蕊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公务员。她长得娇小玲珑,聪明,读书时没费什么力,成绩却也不错,加上她性格活泼外向却做事有分寸,所以在家里备受父母宠爱,说是“娇生惯养”也不为过。她的这种“娇”使她在学校一路都有男生喜欢,却也不自觉地会在谈笑间得罪一些同龄女生,但是跟她能玩到一起去的人都知道,她只是有时说话直率而已,把她当小妹妹看,跟着付之一笑也不算什么。
蕊在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公司做行政,一干就是十几年,工作不累,薪水也不低。她的生活可谓一路一帆风顺,不知人间疾苦。她爸爸是那种有文人气质的男人,好读书写字,却“君子远庖厨”。她妈妈很温柔体贴,身体很好。蕊的工作地先是深圳,后在烟台,又到深圳,她妈妈还时不时过去挨着她住一段时间,料理她的生活起居。现在突遭此大变,我脑子里涌出许多问题,却只得等明天去看了再当面问。
周一,在病房门口,我见到了蕊。她带着口罩,只露出两个大眼睛,眼睛还是那么精光溢彩,但也掩饰不住憔悴。她领我进了病房:“你稍等一下,我在给我妈收拾”,转过帘后忙活去了。
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得知她爸爸昨天回了黄梅,办理看病所需的各种手续,筹钱。现在是她姑姑在医院替她爸爸几天。
等她们忙完,病床前的帘子收起,我才看到她妈妈。她躺在病床上,头发都剃了,脸上带着呼吸面罩;鼻子插着鼻饲管,打着营养针;右手背也插着针头,打吊瓶。蕊轻轻地说:“她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今天刚封了气管。”
我问:“是怎么回事?你妈不是一向身体很好吗?”“这之前有什么症状吗?”她方从头说起整件事。
年后蕊妈在深圳陪蕊住了一段时间,因放心不下蕊爸一个人在黄梅,就买了4月9号深圳到黄梅的卧铺火车票,夕发朝至。走的那天,深圳在下雨,蕊劝妈妈,天气不好不要走。蕊妈说:“深圳下雨,黄梅没有下,我只要上车就好了,没事的。”
蕊妈上了火车。第二天,也就是4月10号早上,蕊接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告知已经到了黄梅火车站。当时蕊听出她妈妈说话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她妈妈说:“没事,一会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过了许久,蕊的电话再次响起,她看到显示的是她妈妈的手机号,接通叫了声“妈”,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说:“我是黄梅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你妈在车站晕倒了,赶紧叫你家里的人过来。”蕊大惊,连忙打她爸的手机。
本来当天早上蕊爸是要去车站接蕊妈的,不料当天清晨家族里的一位长辈去世,蕊爸过去参加料理后事了,所以没有去接蕊妈。此时蕊爸在乡下,他的手机打不通。蕊又立刻给她在火车站附近上班的表姐打电话,让她表姐马上过去。接着,蕊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她:“110已经呼叫了急救车,你妈现在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叫你家人赶紧到医院。”
蕊再拨她爸的电话,终于拨通了,蕊让她爸赶快去医院。放下电话,蕊来不及请假,跟上司说她妈病了,她马上要回去。然后她买了最早的高铁票,从深圳到了武汉。她的另一位在武汉的表姐在武汉高铁站等着,她一下车就坐表姐的车赶回黄梅。一路上,家人怕她着急担心,都说只是晕倒了,没什么大问题。其实她妈是突发脑溢血,非常凶险。
蕊妈在县人民医院做过一次开颅手术之后,担心术后并发症,12号联系转院到武汉同济医院,并做了第二次手术。像这种在县级医院做过手术的,大医院的医生多不愿意接手,怕要承担前次手术的风险和责任。幸好熟人帮忙去找,那个教授愿意接手。
蕊在病床尾轻声地给我说事情经过,她几次红了眼圈,但是控制住了,我也差点落泪。看着她小小的、憔悴的面庞,蓬松凌乱的头发,我扶了下她的肩膀。二十多天,蕊一直在照料她妈,吃药,办各种手续,擦洗。她爸爸年纪大了,对于照料人也不太擅长,医院里的各种手续也不太弄得清楚。晚上她爸爸守夜,睡在病床旁。她睡在医院大厅,租的折叠床,3元一晚上。我吃惊反问:“你睡在医院大厅?”她淡然地说:“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因为太累了。”我又问:“怎么不在附近找房子住?”“住远了我不放心,离病房近一点好。”真看不出来,这是曾经我心里的蕊,那个娇小姐。
蕊说,现在要多跟她妈说话,帮她快点恢复意识。她引我到她妈妈床头,跟她妈妈说话:“妈,这是晓梅,你还记得吗?她来看你了。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叫她来我们家,你做饭她吃啊。”我跟着叫阿姨:“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做的鲫鱼很好吃呢。”她妈弯着嘴笑了一下。蕊说:“看着我妈对我笑的那一刻,那感觉真是没办法说出来。”
蕊出去找医生问事情的时候,她的姑妈跟我聊天,说到蕊:“真看不出来,她那么柔弱,还能把这些做下来。”
这个时候,蕊又要给妈妈护理了,帘子后面,传来她的声音:
“妈,不要嫌弃我,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妈,我的技术还可以吧。”
“妈,我再也当不成淑女了。”
……
是的,我们都再也当不成淑女了。每一个娇养的女儿,终会有要独自面对这一切的一天。蕊,不是老天不善待好人,是人生本就充满风险,会发生意外的人生也是人生的常态,没碰上只是因为幸运。曾经我们都觉得生活有许多不如意,可当我们生活中已经存在的东西要失去的时候,我们才会知道,在那之前的我们是多么幸福。
爱不需要犹豫,不需要选择。爱灌溉出的还是爱,回报爱的还是爱。比起已经失去的和还未拥有的遗憾,活在当下是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