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袂飘飘

                                                                          文/方塘

林立森一手捂着脸，一手按孙明的手机号码，喂，哥们，给你十分钟，马上到“避风塘”来见我。孙明摞下电话，嘴里嘟囔着，这小子又抽啥疯了？林立森跟孙明是高中同学，上学的时候关系一般，因为同时喜欢穿长裙的崔朵朵，关系由一般变成了很一般。高中毕业后，两个各自出去兜了一圈，再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林立森的身份成了做消防器材生意的小老板，孙明是初中数学老师。两个人的友谊从一般般变成哥们，是在崔朵朵远嫁A城的前一天晚上，两人买了一扎啤酒，坐马路牙上喝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林立森打开两瓶啤酒，递给孙明一瓶，哥们，迄今为止，没有一件事我赢过你，就这事，咱俩总算打了个平手，冲这，我也得感谢崔朵朵。来，兄弟，为朵朵干杯，祝她幸福。别了，我青春里的第一场爱恋，别了，我美丽的长裙姑娘。说完，林立森倒在路牙上，烂醉如泥。

不一会儿，孙明开着那辆帕萨特来到“避风塘”餐馆，林立森已经在那等着他了。孙明看到林立森，忍不住乐了，你媳妇是不是梅超风附体啊，五条红印，指指留痕啊。林立森一脸无奈，你他妈的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损我。你说我媳妇是不是有病，今天跟她一块上街，我就对着那个穿长裙子的女人多看了一眼，回家就跟我闹上了，说我嫌弃她年老色衰了，为了这个家，累死累活，没时间捯饬了，你说这哪跟哪。足足唠叨了一个小时，我实在受不了，对她吼了几噪子，这下捅到马蜂窝了，瞧把我脸挠的。唉，不说这些了，句句都是眼泪。跟你说件正经事，你帮我一个忙，把崔朵朵的电话和地址给我找到。孙明两眼瞪着林立森，干嘛，你小子贼心不死，想打她歪主意，我告诉你，要是搅了人家的生活，别说咱不够哥们。林立森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孙明说，去去去，我到哪给你找崔朵朵，我又不是公安局的。林立森说，别他妈的给我装蒜，谁不知道现在的老师，比县太爷说话都管用，你班上那同学的家长不是在公安局嘛，这点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孙明摇摇头，兄弟，我是服了你了。林立森给孙明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来，兄弟，今晚上咱俩不醉不归。

几天后，林立森便来到了A城。林立森在火车上构思怎么跟崔朵朵相见，直接打电话？如果崔朵朵没有想见的意思，既为难了她，又尴尬了自己，岂不是很闹心。装作是偶遇？明显有虚构的成分。林立森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在离崔朵朵家的附近找家旅馆，本来此行的目的就没有打扰她平静生活的意思，只是来看看曾经心中的女神，落入凡俗的柴米油盐后，会是什么样。

林立森订的房间在临街的四楼，站在窗前，便能对街对面的情况一目了然。早起的林立森，隔窗而望。这么多年没见，崔朵朵会变得让他认不出来吗？正当林立森忐忑不安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彻底呆住了。从小区缓缓移出来一个轮椅，坐在轮椅上的是个女人，女人穿着一条白底蓝花裙子，裙摆盖住了脚面。林立森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的，肯定不是崔朵朵，怎么会是崔朵朵？林立森的视线跟有磁铁似的，随着轮椅慢慢向前移。不一会，轮椅在一间门面房前停了下来。林立森看见门头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裙袂飘飘。

林立森随即下了楼。他要确认这个女人是不是崔朵朵。林立森来到小店跟前，此时已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进了店里，正围着长裙女人说笑。其中一个女子说，朵朵姐，你给我做的这件裙子太漂亮了，同事也想请你给她做一件，你帮她设计下款式。女人笑着说，哪是我做的好，分明是你长得好看。

林立森听到这，不用见面，便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崔朵朵，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等到那两个女子走后，林立森走进了“裙袂飘飘”。崔朵朵看见林立森，惊讶极了，她几乎是惊叫着说，呀，老同学，怎么会是你？！来这出差吗？你怎么知道我地址的？林立森说，朵朵，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崔朵朵说，今天老同学来了，我怎么着也要尽地主之谊，正好也给我放半天假，我们找个适合叙旧的地方，现在就走。

在一所茶社里，林立森把崔朵朵扶到了沙发上。崔朵朵一直笑容满面，如果不是因为腿，真看不出她曾经遭受过生活的重创。崔朵朵要了一壶龙井，给林立森倒了一杯。崔朵朵抿了一口茶，说，老同学，真不好意思，我这样子吓到了你。五年前一场车祸将我的生活推入万丈深渊，老公在生死一瞬间，把生的机会给了我，在失去他的同时，我失去了一双腿。昏迷了七天七夜，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儿子趴在我床前，小脸上挂满了泪水，那弱小无助的神情，带我给的心痛比身体任何一个受伤部位的痛都来得强烈。我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老公和儿子。从医院回来后，我开始自学服装制作，你知道我是爱臭美的人，特别喜欢穿裙子，呵。我在小区门口开了家裁缝店，专门给人家做裙子。本来这个小区就有好多打工妹租住，她们买不起大商场的衣服，看到喜欢的款式，就跟我说，我尽量按她们的身材特点，再略加改动下，效果就很好。生意还不错，可能姐妹们也在暗地里帮衬我。我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你想啊，如果我自己都没有一颗爱美的心，手里怎么能出得了漂亮的活？林立森，不管你此次来的理由，是特地也好，顺道也好，我心都领了。谢谢你，真的。

听着崔朵朵轻轻诉说她所遭受的一切，林立森的眼睛湿润了。林立森说，朵朵，说实话，我是特地来看你的，我就想看看当年我心中的女神，这么多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构勒出你很多种样子，可做梦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那么漂亮。朵朵，同学一场，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却没有你半点消息，自从你嫁到这里来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本来，我只想偷偷地看看你，然后离开。但还是打扰了你，呵，朵朵，对不起啊。

林立森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随即便打消了。林立森想把自己的一张银行卡和密码交给崔朵朵，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能用上。林立森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堪，眼前这个女人只能让他仰视，而不能低下头，去怜悯，去同情。

从茶社里出来，林立森要把崔朵朵送回小店，崔朵朵笑着拒绝，老同学，你放心，一个人的路我能走好，你也一路顺风，那再见了。再见！林立森说。崔朵朵摇着轮椅缓缓前行，微风中，裙袂飘飘，站在路口目送崔朵朵的林立森恍若回到遥远的从前。